一
在這裏,我隻想回顧一下每個植物學家都熟知的事實。並非在標新立異,我這微薄的貢獻僅限於一些基本的觀察資料。我無須多言,也不想逐一數點那些植物賦予我們所有智慧的證據。這些證據實在一言難盡,而且層出不窮,尤其是在花朵當中,就體現了綠色植物向陽的本質與理解力的精髓。
雖然有些植物處於尷尬境地,也難免遭遇不幸,但是其中卻始終彰顯智慧,獨具匠心。植物們傾盡所能,完成使命,都懷有宏偉的壯誌雄心,通過典型的無限繁衍增多的存在方式,在地球的表麵上不斷地超越征服。因為既要遵循“需依附土壤”這個規律,又要為了達到擴張的目的,植物在繁衍過程中需要比動物克服更大的困難。因此,植物中絕大多數需要依賴於化合反應、機械力[1],或者某些“小伎倆”,“小伎倆”的方式包括:機械、發射學、航空、對昆蟲的觀察,這些“小伎倆”卻常常領先於人類的發明與技能。
二
對強大的花朵受精係統[2]進行跟蹤描述——這可能又是老生常談了:雄蕊和雌蕊兩者之間的作用,花香的吸引,和諧而令人眼花繚亂的色彩的蠱惑力,花蜜的調製——綜上繁複的過程對花朵本身並沒有太大意義,一切的產生隻為了吸引並挽留那些無業遊民兼愛情使者們——蜜蜂、大黃蜂、蒼蠅、蝴蝶或者飛蛾——昆蟲能給花朵帶來遠方情人深深的一吻,即使這些情人從未曾謀麵而又不能走動。
對我們來說,這個植物的世界如此平靜,如此順從,似乎一切都循規蹈矩、寂然無聲,但事實卻恰恰相反。在這個世界中,充滿了急躁的衝突,植物對宿命的反抗是最為激烈頑強的。植物最重要的器官是根部,也是營養器官,要緊緊地抓住土壤。
對於植物來說最大的限製就是:從生到死,不得走動——這在我們人類所肩負的重擔中沒有一條規律是如此苛刻的。我們對外聲稱自己是通過努力去反抗宿命,但是植物在這一點做得卻比我們更為卓越。力量從黑暗中固定的根部生成,在花朵中成形綻放,這一過程就是無與倫比的奇跡。
植物本身隻有一個目標:逃離依附地麵的命運,拜托沉重嚴峻的自然規律,解放自我,突破狹隘的空間,發明或者依賴翼瓣,逃得越遠越好,逾越了宿命的囹圄,接近另一個領域,滲透到一個靈活而富有活力的世界中……事實上,植物最終達到了目標,如果我們也可以成功地生活在突破命運的時代中,或者達到擺脫最沉重的物質定律的程度,這難道不令人驚奇嗎?我們會看到,花朵是堅韌不拔、勇敢無畏、富有獨創性的,這一點為人類樹立了歎為觀止的榜樣。我們花園中的花朵彰顯出巨大的力量,如果我們擁有這些力量的一半,來克服痛苦、衰老、死亡等種種轄製我們的必然禍患,那麼我們可以完全相信自己的情況將不同於現狀。
三
大多數植物對運動的需要,對空間的迫切需求,在花朵和果實兩者間都是顯而易見的。在果實方麵很容易解釋,或者說,在任何情況下果實都會顯露出一點點不太複雜的經驗和先見之明。與動物界發生的情況相反,果實種子完全不能移動,所以最重要且致命的敵人就是母體植株。假設我們在這樣一個怪異的世界中:父母們不能移動,同時也知道他們這樣會讓自己的子女挨餓或者窒息而死。落在樹或者植物根部上的缺乏毅力的種子都會湮滅,或者注定要在災難中萌芽。因此,種子都要付出巨大努力掙脫枷鎖,爭取生活空間。因此,在森林裏,在平原上,我們隨處可見植物那令人驚歎的傳播、推進與飛行係統,現在隻順便講述其中幾個最為奇特的例子:槭樹的空中螺旋槳及翼果,椴樹的苞片[3],大鰭薊[4]、蒲公英和波羅門參[5]的飛行器,大戟的爆炸彈簧,噴瓜[6]的特殊噴射器,綿狀毛葉植物的吊鉤,以及其他成千上萬出人意料乃至令人稱奇的生物機製。我們可以說,單顆種子都創造了某種自己專用並且健全的裝備,來掙脫母體植株的陰影。
實際上,如果不在植物學方麵做出點實踐工作,人們無法相信這些悅人眼目的綠色植物無不彰顯了卓越的想象力與天賦。請仔細想一些例子,海綠那迷人的“種子鍋”,鳳仙花的五片瓣膜,天竺葵爆炸的五顆蒴果。如果有機會,要記得去看看那些在中醫那裏可找到的普通罌粟蒴果。這蒴果中藏著值得高度稱讚的謹慎態度與先見之明。我們知道,蒴果中也孕育著千萬個微笑的小黑種子。蒴果的目標就是散播這些種子,越快越好,越遠越好。如果孕育種子的蒴果開裂、掉落或者下部打開了,那麼這些珍貴的小黑種子隻能在母株莖底部變成無用之物。種子唯一的出口就是蒴果頂端的縫隙,一旦蒴果成熟就低垂在植物莖上,有微風掠過蒴果就像香爐一般擺動,以頗似播種者的姿態,將種子循規蹈矩地撒向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