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序幕:遇襲之後(1 / 2)

冰冷薄暮的斑駁色彩褪盡,隻剩黑暗一片。多虧臥室厚重的簾幔,遮擋了我來回打包行李的剪影。人生怕再也不能比此刻更反常了。

“真想喝一杯,”我拉開梳妝台抽屜說,“想生上爐火,喝杯酒,煮意大利麵,用黃黃綠綠的寬麵和甜椒、香腸做成甜椒肉醬麵。我一直都想好好放個長假,去意大利用心學意大利語,真正開口說,而不是隻懂些菜名。或者去法國,就去法國好了。幹脆現在就去。”我的語氣中帶著絕望和激憤。“可以住在巴黎,輕鬆自在。”我想借此逃離弗吉尼亞和這裏所有的人。

裏士滿警察局刑偵隊隊長彼得·馬裏諾像座粗壯的燈塔占據著臥室,一雙大手插在牛仔褲口袋裏。他沒提議幫我整理攤在床上的旅行西裝袋和手提袋。他太了解我了,知道我絕不會接受。馬裏諾看起來像個鄉巴佬,行為舉止也像,但他極其聰明,又無比敏銳。譬如現在,他便了解到一個事實:不到二十四小時前,有個名叫讓–巴蒂斯特·尚多內的男人借著滿月踩著雪,輕車熟路地進了我的屋子。尚多內的犯案模式我已經很熟悉,因此對他的行為能猜個八九不離十,但我無法想象自己一旦被虐殺後屍體遭受解剖時的景象。照理說這類事情沒人能比我描述得更精確,因為我是擁有法學學位的法醫病理學家,弗吉尼亞州首席法醫。最近尚多內在裏士滿殺害兩名女子,驗屍工作便由我負責,他在巴黎犯下的另外七樁凶案的檔案我也看過。

我更清楚的是,他加諸受害者的淩虐,包括殘忍毆擊,噬咬乳房、雙手和腳掌,以及戲耍她們的鮮血。他每次使用的凶器也不盡相同,昨晚帶的是尖頭錘,泥瓦匠常用的一種外形酷似鶴嘴鋤的特殊工具。我知道尖頭錘的殺傷力有多大,因為就在兩天前的周四,尚多內用這種工具,我猜是同一把,在裏士滿取走了第二條性命,女警官黛安·布雷。

“今天周幾?”我問馬裏諾隊長,“周六,對吧?”

“是啊,周六。”

“十二月十八日,再過一周就是聖誕節了。節日愉快。”我拉開西裝袋側袋的拉鏈。

“對,十二月十八日。”

他望著我,像是怕我會隨時失控,充血的眼睛裏透射出的謹慎在屋內流竄。空氣中彌漫著猜忌,如塵埃般可見,臭氧般可聞,濕氣般可觸。屋子早被執法人員占據,街上濕車輪的沙沙疾馳聲、匆匆的腳步聲、談話聲和無線電聲響組合成一支地獄催魂曲。我遭到嚴重侵犯。屋子的每一寸均被翻遍,私生活的每一處細節都暴露無遺,我和躺在停屍間驗屍台上的赤裸屍體沒什麼兩樣。因此馬裏諾知趣地不問我是否需要幫忙打包行李。他清楚自己最好別碰我的東西,連想都別想,鞋子、襪子,乃至梳子、洗發水,再小的東西都碰不得。警方要求我離開這棟我自己所建、位於寧靜西區的堅固石屋。真難想象。我很確信自稱“狼人”的讓– 巴蒂斯特·尚多內獲得的待遇比我好得多。對於他這種人,法律一向給予優厚的人權待遇:舒適、保密、免費食宿,外加弗吉尼亞醫學院法醫病房的免費醫療,而我還在那裏任教呢。

馬裏諾至少有二十四小時沒睡覺洗澡了,我從他身旁走過時聞到了尚多內的可怕體臭,猛地一陣反胃,頭腦也因腹部的灼熱絞痛一片空白,渾身直冒冷汗。我直起身體,深吸一口氣,以驅逐嗅覺帶來的幻想,同時將注意力轉移至窗外一輛緩緩駛近的車子。我聽出了那細微的刹車聲,而且知道何時會有人停在前院。這幾個鍾頭我一直聽著這種韻律。一群人在那裏咧嘴呆看,鄰居們聚在街上好奇窺探。我陷入一種微妙錯綜的亢奮情緒,時而迷惑,時而驚恐。我搖擺於倦怠和煩躁、沮喪和沉靜之間,唯一不變的是那股興奮,似煤氣般在血液中嘶嘶作響。

前院傳來關車門的聲音。“又來了?”我抱怨道,“這會兒又是誰?調查局?”我打開另一個抽屜。“馬裏諾,我受夠了。”我兩手比畫著“去他的”。“叫他們滾出我的屋子,都滾出去,馬上滾!”憤怒有如柏油路麵蒸騰的熱氣。“讓我把行李整理完,盡早離開這鬼地方。他們就不能等我走了再辦事嗎?”我翻找著襪子,雙手顫抖。“他們霸占我的前院已經夠氣人了。”我把一雙襪子丟進手提袋。“光是跑到我家就夠氣人了。”又一雙。“他們可以等我走了再來。”下一雙沒丟進去,我彎腰去撿。“在我自己的屋子裏他們總該讓我行動自由吧。”再一雙。“讓我安靜從容地離開。”一雙塞回抽屜。“他們幹嗎跑進我的廚房?”我改變心意,又把那雙拿了出來,“還有我的書房?我都說了他沒進過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