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代序:都是因為王偉忠(1 / 2)

近幾年台灣“眷村”爆紅,還形成文化現象,表演工作坊更把“寶島一村”舞台劇演到了北京和上海。一時之間仿佛台灣的外省人都與眷村攀上關係,這讓我在佩服眷村代言人王偉忠先生的營銷能力之外,也激發了講講我所知道的台灣“外省人”故事。

和王偉忠一樣,在生長的環境中,我透過父母的社交圈認識很多台灣“外省人第一代”,可是我抱著頭想,也想不出哪個叔叔或伯伯,家是住在眷村裏的,更談不上跟著父母去眷村串門子了。我自己倒是因為結交過眷村裏的小朋友,進去過眷村。造訪那種有圍牆和衛兵的“軍區大院”,對我這個牆外的“外省人”來說,當年也是很神秘和刺激的。

一九四九年到台灣來的外省人,可能很多都是跟著國民黨軍隊撤退的軍人,可是也有“純難民”,他們是和當時國民黨政府沒有太多淵源或理念交集的民眾,用眷村的說法,是一群“老百姓”。他們中直接遷移到世界各地,變身“華僑”的是姓孔宋的少數,很多過了羅湖橋到香港受英國人的庇護,有一些就去了台灣。除了不是跟著部隊開拔,他們到台灣的理由林林總總,也許是給垮台的政府再一次機會,也許是逐水草而居,更有碰巧了時辰,被斷了歸鄉路的(我就認識這麼一位到台灣來度假的長輩)。

偏偏我的家庭社交所接觸,和知道的,就是這麼個“非主流”群體。

現在回想起來,那些叔叔、伯伯、媽媽、阿姨,真是什麼樣的人都有:有博學的大儒,也有之無不識的文盲,有顯貴也有庶民,有我父母的湖南同鄉,可是也有很多南腔北調、其他省份的因為國共內戰而流浪到台灣的外省人。

我沒有統計數字佐證,我隻能猜想他們是一個很小的樣本池。

可是群體雖然小,卻因為比大家都是行伍出身的眷村父母缺少統一背景,我聽到的事就很多樣性,尤其跟眷村的忠君愛黨氣氛不同的是,這些人對當時國民黨的不信任常常溢於言表。我的想法多少也受到生長環境的影響,和我所認識的眷村朋友大不同調。

那個時候,台灣最大的雇主應該是政府,這些叔叔、伯伯、媽媽、阿姨中有文憑的,不管喜不喜歡國民黨,為稻粱謀,很多都進了公家機構做了公務員,不過他們一般比較喜歡教書,因為當公務員好像一定要入黨,可能有違他們的初衷;教書的自由度相對比較大,可是常要公開講話,哪怕麵對純潔的學生,多說話還是個危險的職業。

我的創作開始在報章雜誌發表時,我的父母一則以喜,一則以憂,雖然得意女兒名字因好事見報,卻又怕我胡編瞎寫惹上文字獄一類的麻煩。有一陣子我忽然對老兵感到興趣,打算寫一係列他們的故事,才寫了第一個短篇,有雜誌約稿,就交了出去。主編是位前輩,特為找了我去,告訴我退伍軍人的題材不要寫,把稿子當麵退了。我回家罵罵咧咧,覺得老人家想得太多,我的父母聽說卻差點沒去函致謝,覺得真是碰到好人。

我小時候對一些事有記憶,向父母求證,問他們:“你們那天晚上說過什麼什麼?”他們就斥我是“做夢”。最後我也分不清自己腦子裏那些片斷的印象,是夢是真?可是管它真假,我小學就開始編故事、寫小說自娛了。

真正記得,可以印證我這個外省家庭與別人不同的時候,我已經念高中了。因為在學校積極參加文藝活動算個活躍分子,教官要我入黨,如果沒記錯,幾位同學還一起跟當時的青年救國團主任李煥座談,搞一場小菁英入黨的戲碼。當年高中生加入國民黨真是一件小事,卻驚動了我的父母。他們認真地討論要怎樣婉拒才能麵麵俱到,不至於影響我的前途。我大不以為然,不入就不入,講一聲就是了,國民黨哪有那麼不講理?我爸爸把我臭罵一頓,內容完全忘記了,隻記得他氣急敗壞地對我媽媽說:“你看她被洗腦了!”最後我被逼得灰頭土臉地去跟教官說,父母說入黨是“大人之事”,我還“未成年”。

比較戲劇性的一次,是一九七五年以後我已經得了《聯合報》小說獎開始發表小說,不知道是什麼公家單位邀請青年作家餐敘,我應邀前往,席間被安排坐在主任某將軍的旁邊,回家後自然要被父母盤查細節。我敘事的時候沒有直呼其名,而是照著被介紹時的稱呼,叫主人官銜“某將軍”,我爸爸很不屑地說:“什麼將軍?幫別人養私生子的裁縫,也是上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