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 月光溫柔地攀上了薔薇城堡的一角。

城堡內的薔薇四季不敗, 此時深沉的夜空上明月皎皎, 淡銀色的月光像是流動的霧氣般, 影影綽綽地籠在滿園的薔薇花上。淡黃淡白的薔薇各開了一季後, 現在的城堡花園裏純粹是紅色薔薇的天下, 茜紅、玫紅、紫紅、嫣紅……各色各樣的紅色薔薇滿溢著香氣, 嬌嬌豔豔地開在月色裏,淡銀色的月光溫柔地籠罩著它們,就像是一個個活色生香的美人, 立在花叢中猶抱琵琶半遮麵。

這樣的景色無疑是很美的,顧清玄立在這樣的美景中,卻比所有的薔薇花加起來還要好看。

他是獨自一個人走進花園中的, 沒有引起晚宴上幾乎任何人的注意。不遠處的城堡裏燈火通明, 帝國最新的星際飛船布爾迪亞號正驕傲地懸浮在城堡上空,敞開了自己的座艙, 用作此次晚宴的主場。為了防止有人趁機刺探, 薔薇城堡所有的防護光罩與法陣都開著, 遠遠地俯瞰過去五光十色, 顯出了十二萬分的堂皇富麗。這樣氣派的晚宴即使是在整個帝國的曆史上都是規模少有的, 專為了新任太子殿下一人舉辦。皇室的態度不可謂不鄭重。可惜這樣的鄭重如今看來是付諸流水了, 宴會的主角不僅沒有半分領情的意思,甚至都不願意在這個晚宴上多待。

顧清玄神色倦怠,倚靠在半截特意做舊的石柱旁, 暗紅色的藤蔓彎彎繞繞地攀纏上去, 心形的葉子朝著四麵八方伸展。其中一枚葉子恰好垂在他的耳畔,顏色殷紅如血玉般,更襯出他的膚色細白。

許是因為晚宴上喝了酒的緣故,顧清玄額上的徽記不知何時顯露了出來,半遮半掩地被籠在額前的黑發下,平日裏素來冷淡的眼眸也因為酒意而顯得水汪汪地,憑空生出了幾分嫵媚多情的模樣。

那種——看似嫵媚多情的模樣。

顧淵敢說,沒有誰比他更清楚那種多情表麵下的冷淡自持了,當他微笑著看向你的時候,當你的身影被映入到了那雙漆黑如夜的眼瞳裏的那刻,你往往會憑空地生出一種錯覺,錯覺那人似乎是愛上了你,那樣的專注與深情讓你忍不住自慚形穢、口幹舌燥、心跳砰砰如擂鼓,但當你被這如海的深情鼓舞,想要上前一步,真正地把對方握在手心時,他眼底深處的冷漠就會向冷水一樣撲來,將你當頭淋得透濕。

顧淵已經被這樣的冷水從頭到腳淋了太多遍了,多到他似乎已然能夠認命,接受自己傾慕的人即將屬於別人的事實。然而當此時此刻,當他站在花叢後方,看著不遠處沐浴在月光下的顧清玄時,那種屬於初生牛犢的勇氣又一次回到了他的身上。

今晚的月色太好了,滿園的薔薇開得太盛,顧清玄獨自立在月光下的模樣又實在太好看,好看得令顧淵頭昏腦漲。他忍不住地抬步向前,想要靠得再近些就一吐心懷,豈料剛剛走了兩三步時,前方的顧清玄便若有所覺地轉過頭。

“誰?”他先是投來冷淡的一瞥,片刻後又舒展了眉眼,懶洋洋道:“是你啊……怎麼,今天沒有在晚宴上待著?”

走得稍近了些後,顧淵將顧清玄看得更清楚了,他額發間的徽記也更明顯:毫無疑問,顧清玄今夜喝的有些多了,這信息令顧淵心中微微一喜。他並不指望顧清玄能夠醉到什麼程度——那種酒後亂性的事情幾乎不可能在他們這類人的身上發生——他隻是單純地猜測著,今夜顧清玄的心情也許不好。

這世上能夠引起顧清玄心情變化的事情並不算多,甚至可以說是十分有限的,而其中九成都圍繞著那少數幾個有資格影響他情緒的人。盡管顧淵不情願,也不得不承認,他本人並不屬於其中的一員。倘若他因為某種意外突然死亡,就像是在蘭瑟身上發生的一樣,顧清玄倒有可能產生片刻的情緒波動……但是這種待遇,顧淵委實並不想要。

歸根結底,他隻是不願意承認自己對於顧清玄而言,僅僅是芸芸眾生裏稍為特殊的那麼一份子罷了。

這現實想想就令他感到挫敗。

顧淵站在一叢薔薇的後方,凝視著與他相隔不遠的顧清玄,後者看起來依然——依然是那麼好看,可是隨著時間的流逝,他能感到自己內心被激起的熱血在漸漸冷卻了,他的心跳在逐漸恢複正常,他知道自己馬上就要失去那種不顧一切的勇氣……而這種勇氣恰恰是他所急需要緊握手中的。

盡量把自己的呼吸放得平緩,顧淵深深地吸入了一口氣,再把它慢慢地吐出來,想象自己所有亂七八糟的雜念都被裹挾在這口氣裏,被一起排出了他身體。

然後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飾,露出一個千錘百煉過的微笑。

“是啊,你知道我的,我隻是……”顧淵說到這裏,忽然煩躁地抓了一下頭發,這個動作對於他來說是十分少見的:“……我隻是……隻是……算了。”

他放棄了。顧淵揉了揉自己的臉,破罐子破摔地直接對顧清玄說:“我隻是發現你不在晚宴會場。”

“啊,宴會。”

顧清玄臉上露出了一點諷刺的笑。顧淵有些驚訝:他清晰地感覺到了顧清玄對這個晚宴的排斥,而這樣的態度在顧清玄的身上其實是很少出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