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 1)

意識到自己的生活真正開始變質及碎片化之際,我三十一歲,正值寒風呼嘯冬季。在高速公路的停車場邊猛然意識到此點,周圍全然龐然大物般豪華長途客車,凱斯鮑爾、沃爾沃之類,光聽名字就知個個都是自認為了不起的家夥。我獨自一人站在停車場的小超市外,穿一條淺藍色的古典牛仔褲,暗紅色的登山長襟棉夾克。忽然被什麼東西撞進懷裏一般的意識到此點,實在有無法收拾局促之感,不過分的說,稱之為人生的重大挫折之開始都毫不過分。三十一歲,獨自站在默然無語車流來往的高速公路邊有惶惶之意,連冬日的日頭也顯寒冷。身後的停車場洗手間裏倒是人來人往。頭發蒼白反反複複洗手的老年人,一臉倦容茫然若失,象是離家出走的年輕姑娘。小超市裏心不在焉的三、兩營業員。我歎了口氣將手中咬了兩口的燒烤香腸丟進垃圾箱。印象中自己臉色發青,站在月球表麵一般奇妙寧靜的停車場,咀嚼一股兒塑料味熱香腸的經曆絕無僅有,身邊全然冰冷幻影一般下車休息的陌生人。追根究底,我三十一年的生命中,我正第一次漸漸失去對自我生活的控製,完全無力地注視著失去控製,我原本次序井然的生活製度,不客氣的說,頗有些道貌岸然的生活製度,在諸多外部因素疊加下,加之我自己還偏偏不肯盡力保護,正在我麵前粉碎,不是電閃雷鳴般“轟”然那樣利索倒塌,而是先出現一點,然後象蛛網那樣漸漸遍布,一小塊一小塊下墜粉碎來著,看去好象還能挽救,其實全無挽回餘地——真的,徹徹底底的開始碎片化了,轉眼就會落遍滿地,多米諾骨牌推翻似的,不留一點可供追索之意。

高速公路路邊,卻有性質不明的飛機場,大型軍用飛機在蒼白陽光下銀光閃閃,一架緊挨一架的緊密排列著。長途客車的大型滑動車門再度好聽的“喀嚓”一聲合上,我費力合上雙眼,內衣卻粘濕濕冰涼的令人難受。在滴水成冰的室外停車場中,我腹無一物竟然冷汗遍體,皮膚溫度也莫名其妙的降低。我悄悄環顧四周,費力想尋找問題的答案,但即使尋遍世界周遭,從土撥鼠最暗無天日的洞穴深處,直到森林最深處的幽暗小池塘邊,竟然全無線索,人人麵露若有所思心事重重的模樣靜靜走開,實在憤世嫉俗。

司機按下車載音響的按鈕,自鳴得意播放起七十年代相當著名樂隊“甲殼蟲”的單曲“昨天”,我從車窗前挪回目光,戴著鴨舌帽開車的司機不過三十歲左右,大致與我是同年代人。彌漫著恍惚憂鬱色彩的70年代。象希爾頓酒店最高層接近冬季陰沉沉天幕的70年代。我再也找不出比這更合適的比喻了,最高層的酒店房間,冬天最低的那塊雲層,中間那不長不短的一截,空蕩蕩灰色的——70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