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如夢令 第八章 如此結局
◇他◇
驚訝過後,蕭諾首先出聲問道:“你說你是發財穀的人,可據我所知,發財穀門下無一人是好手,而你的武功卻足可排進當今武林前四十名,這是何故?”
“發財穀門下無好手……”齊老三喃喃重複著他的話,目中湧現一絲悲憤,忽然反問道,“你可知發財穀的名字從何而來?”
不待蕭諾回答,他就自己說出了答案:“隻因三十年前,本派始創時,占據了長白山一帶最富饒的地方。那地方,雖長年積雪冰封,卻勝產人參、鹿茸……”
蕭諾打斷他道:“恐怕還有江湖中人人夢寐以求的雷菌吧?”
“是的。”齊老三承認道,“不過雷菌一物長勢甚為緩慢,我派定幫在那裏十年,也不過得了十兩。幸好此物一旦長成便經年不壞,是以一直是本派鎮幫之寶,非遇大事不用。”
蕭諾和風晨曦對視一眼,心上均是一跳——雷菌果然是發財穀帶來的,那麼蕭漸的嫌疑不就可以洗脫了?
他們四處奔波、多次履險,終於即將抵達這件離奇複雜的案子的真相了。
正興奮難當,忽聽財伯問齊老三道:“十年得十兩?你剛才不是說你們發財穀已成立三十年了麼?”
“不錯。”齊老三臉上又出現了那股悲憤的神情,一字字道,“但是,因為那裏太過富饒,我派中人生活富足,終日享樂,疏於練武,終於在十年後引來強敵。一番廝殺後,我派幾遭滅門,被敵人占據了定幫寶地。而我們師兄弟十人,二十年來苟且偷生,拚命練武,為的就是有朝一日奪回我派地盤。”
“怪不得!”蕭諾恍然道,“你等逃生時,想必也將雷菌帶了出來吧?”
齊老三見他總對雷菌念念不忘,略帶詫異道:“張公子何故對雷菌如此上心?”
風晨曦笑道:“他哪裏是對雷菌上心,他隻是關心他二哥的清白罷了。”
見齊老三懵懂,她又是一笑,探手入懷,拿出一個小紙包扔給蕭諾道:“服下解藥,還你真麵目吧。”
此藥極神奇,蕭諾幹吞服下後,片刻便已全身腫消恢複了原貌。齊老三看著他,更是迷惘,“閣下是……”
蕭諾笑道:“在下蕭諾,蕭三公子是也。”
“蕭三公子!”齊老三失聲叫道,“你是蕭家人?”
蕭諾搔搔腦袋,“是啊,你不用叫得這麼大聲。此事說來話長,我可以慢慢解釋……”
話未說完,就見齊老三對他一抱拳,道:“不用了。再見。”
他說走就走,身形一拔,一飛衝天。然而他快,蕭諾比他還快,腳尖一點,迅若鷹隼地趕上前,在半空中與齊老三身形交錯,不知說了句什麼,等齊老三落地時,神色已平靜許多,凝視蕭諾半晌,道:“你真想這樣做?”
蕭諾淡定地回道:“若不想,何必假扮張先放?”
“即使幕後主使人是……他?”
蕭諾毫不猶豫道:“即使是他。”
齊老三卻猶豫了,“可他是……”
“不管他是誰。”蕭諾斬釘截鐵道。
齊老三鬆了口氣,道:“如此,我真可放心了。”
蕭諾笑道:“你本就可以放心。”
他們兩個在那兒一問一答,風晨曦聽得一頭霧水,插口道:“你們在說什麼?他是誰?”
蕭諾轉向她,張了張嘴,卻又閉上了,如此猶豫了幾次,終於道:“姐姐,你可知七哥是誰?”
風晨曦搖頭。
蕭諾道:“關於此人,最早和他接觸的應該是齊老三,還是讓他說吧。”
齊老三便道:“三個月前,我接到一封信,寫信之人自稱七哥,不但對我派慘遭滅門的事一清二楚,還許諾會助我奪回定幫寶地,條件是以雷菌交換。”
風晨曦道:“發財穀地處偏僻,且在江湖中無甚名氣,七哥卻對你們如此了解,真是個厲害角色。”
“我當時也是這種想法。”齊老三道,“而且,幾次書信往來後,我們師兄弟十人均確信此人手段高超,絕對能助我們奪回失去的地盤。”
“於是你們就同意了?”風晨曦挑著眉問。
齊老三沉聲道:“我們根本就沒有理由拒絕。”
他們的確沒有。於是,在在八月初九那日,他們一行十人來到了百裏鎮,當晚即按約定在鎮外竹林與七哥會麵。交出雷菌後,七哥給了他們一大筆錢,數目遠甚於雷菌的價值。
想奪回地盤,首先要具備的一個條件就是資金充足,這也是齊老三等人最頭疼的難題——七哥一出手便解了他們的燃眉之急,自然加深了對他的信任。
接著,七哥說他手上另有要事,要他們先去百裏城觀看試劍大會,靜待他的安排。試劍大會進行不久,他們便接到七哥口訊,半途離開。
待到了約定地點,等來的卻是蕭家二公子,一言不合打了起來,沒想到名冠江湖的寒鴉蕭漸居然隻一招便暈厥在地。之後,小酒仙帶著十幾個人出現了,自稱他乃七哥心腹,齊老三闖了大禍,應速速出城。
齊老三等懾於蕭左之威,本也就想溜之大吉,便隨小酒仙出了城。誰知,在百裏鎮外的竹林內,小酒仙突然反目,硬說他們殺了蕭府二公子,要他們以命賠命。
齊老三等人本已措手不及,加上小酒仙帶來的那些人又都是一流好手,剛一動手,老大、老二便相繼折損。
齊老三等人雖燒殺搶掠、無惡不作,但二十年來師兄弟齊心齊力,比親兄弟還親,一見兄弟隕命,剩下八人也豁出命去,招招都是同歸於盡的招式,雖又死了幾人,卻漸占了上風。
小酒仙看勢頭不妙,轉身欲逃,被齊老三暗器擊中,倒地斃命。
此戰終了,小酒仙一方固然無一幸免,發財穀一方卻也僅有齊老三一人生還。
可憐發財穀一行十人來到百裏鎮,本以為能奪回地盤、重震幫威,不想竟遭這等巨變。
齊老三這時才知是中了七哥的圈套,發誓此仇不報非人也。當下仔細掩埋了現場,又扮成小酒仙的模樣回到百裏鎮,隻望能見著七哥,趁其不備一舉殺之。不料待真見到了七哥,才知此人武功甚高,根本沒有偷襲的機會。而他的偽裝卻很成功,七哥竟沒有覺察,便幹脆將錯就錯,跟在七哥身側,慢慢收集證據,再想辦法報仇……
“沒想到,沒過幾天,你們便出現了。”齊老三最後說道,“我見你們的武功計謀皆在我之上,便打定了主意與你們合作,早日為我兄弟報仇。”
蕭諾和風晨曦麵麵相覷,怎麼也沒想到這個案子的背後,竟還隱藏著一件這般複雜曲折的事。
怔了半晌,風晨曦看向齊老三,問道:“那麼,七哥究竟是誰?”
“他就是……”齊老三緩緩道,“顧子昂。”
是他!風晨曦愕然看向蕭諾:“就是那天我們在春宵閣……”
“是的,就是他。”蕭諾苦笑道,“那日他想必就是去觀察我們的。可笑我們一心想找七哥,卻和他對麵相逢不相識。”
風晨曦也不禁苦笑,可轉念一想,卻忽覺不對勁,盯著蕭諾道:“你老實說吧,你是何時知道的?別告訴我你也是剛知道,我不會信!”
“我的確比你知道得早一點,但還不夠早。”蕭諾淡淡道,“在紅袖的手腕上看見那條刻著‘顧’字的金鏈子時,我隻是懷疑而已。”
“就是在後廂房第一次與七哥見麵的那晚?”
“是的。”蕭諾道,“那晚的燈光很暗,她想必以為我是看不見的,可是我看見了。”
他看見了,他從那時起就懷疑顧子昂,可他卻什麼也不表示出來!這家夥!這家夥!風晨曦被他氣得直跳腳,“你為什麼不早說?”
“因為……因為……”蕭諾“因為”了半天,忽長歎一聲道,“財伯也早知道七哥就是顧子昂了,隻要你想想財伯為何沒有揭穿他,也就知道我為什麼不說了。”
風晨曦靜下心來,把整件事情的細枝末節仔細過濾一遍,再聯係方才蕭諾和齊老三的對話,眼睛忽然一亮,衝口而出道:“原來是因為……他!”
“姑娘果然聰明,正是為了他。”齊老三道,“想那顧子昂不過是百裏城內一個多情才子,如何有那麼多資金人手做此大事?毫無疑問,他身後定然另有策劃主使者,而這個人……就是他。”
“不錯。當我知道七哥就是顧子昂時,我便確定七哥身後定然還有主使者。”蕭諾接口道,“我在地牢裏故意放顧子昂走,就是為了釣他出來。”
可是現在,真相終於將大白天下,他臉上卻沒有絲毫喜悅之色。
風晨曦此時已經知道“他”是誰,自然能夠理解。讓她覺得不解的是,齊老三的臉色居然好像比蕭諾的還要難看。
“你說什麼?”臉色陰寒地看著蕭諾,他一字字道,“你在地牢裏見過顧子昂,卻放走了他?”
他沒有陪同七哥下地牢,是以並不知道發生的事。
蕭諾隻道他是懷疑自己有心放走顧子昂以便保護“他”,忙安慰道:“我說了這是為了引‘他’上鉤,你莫多心……”
“我多個屁心!是你太不小心了!”齊老三粗聲吼了起來,“你也不想想,他是什麼人?朋友對他來說就是用來利用的,一旦沒有利用價值了……唉!”
他跺了跺腳,轉身便跑,邊跑邊叫:“還不快走?現在恐怕已經遲了!”
齊老三沒有說錯,他們的確來遲了。
一進百裏城的城門,他們第一眼看見的,便是高高掛在城牆之上的人頭——顧子昂的人頭!
一張告示貼在城下的布告欄內,言道顧子昂多年來化名七哥,糾集了一幫烏合之眾,不但大量販賣寒服散,還欺行霸市、為禍鄉裏,經代城主查實多項罪名無誤,判以死罪,以慰民心。
百裏城由百裏聞名秘密創立,官府根本就不知管轄區內有這麼一個城的存在,地方誌裏也沒有相關記載,數百年來一直自主自治,由城主執掌賞罰刑囚生死大權,所以布告裏說此舉乃代城主之決定,城眾便均不以為怪,有的還拍手稱好,隻道是除去了一個惡霸。
隻有風晨曦一行人,口中發苦,心裏更苦,麵麵相覷,真真慪得連半個字都說不出來。
尤其是蕭諾,兩眼直勾勾地瞪著那告示,心裏一陣陣氣血翻騰,差點就被氣暈了過去。
要知道,放走顧子昂是他的主意,本想一來能引“他”上鉤,二來也算留個人證。豈能料到,“他”說殺就殺,絲毫不念幾十年的舊情!如此一來,他和風晨曦,還有財伯和齊老三,他們在這些日子裏,受傷的受傷、坐牢的坐牢,忍辱負重、奔波勞累,受了這麼多罪,再加上他爹爹蕭左的煞費苦心,竟然全都白挨白受白費了!
最讓人不能忍受的,這一切就發生在距離真相大白僅有一步之差的時候。
什麼叫功虧一簣?這才是真正的功虧一簣!
“我不信……我不信……這世上怎會有做事這般滴水不漏之人……”神情恍惚地喃喃自語幾句,蕭諾忽地一把拽住齊老三的衣襟,“齊老三!你假扮小酒仙跟在顧子昂身側那麼些時日,一定有所發現的對不對?對不對?”
齊老三任由他抓著,也不掙紮,苦笑著道:“算你說著了,他做事,當真滴水不漏。這些日子以來,但凡有什麼事,他隻與顧子昂一人聯係,書信一經看畢便以火燒盡,我也是隱約知道顧子昂身後有他的存在。至於他的身份,卻隻有顧子昂一人能證實……或許真正的小酒仙也是知道的,可是他已經死了,我畢竟是個假的。”
蕭諾長長吸了一口氣,卻半晌也不呼出來,一張臉憋得通紅,雙眼更是紅得有若一團烈火在燃燒。
風晨曦看了,心下不忍,上前勸道:“蕭諾,這事其實怪不得你。你想想,他根本是有意讓自己與外界的聯係隻係於顧子昂一人身上的,這樣一來,一旦情況不妙,他隻消切斷顧子昂這條線,便線索全斷,可保他安全無虞。而且,就算你不放走顧子昂,當麵對質的時候,他也可以推個一幹二淨,畢竟口說無憑,我們沒有任何實質上的證據,是不是?”她頓了頓,幽幽歎道,“他當真算得迄今為止我所見過的最狡猾的人,莫說是我們,恐怕就是令尊,也拿他無可奈何……否則的話,他又為何要一走了之?”
“不是這樣的,風姑娘。”財伯在旁邊聽著,忍不住道,“其實城主離開,為的是讓……”
“讓我接手,是麼?”蕭諾終於呼出那口氣來,嗓音卻變得又沙又啞,“我爹一心想逼我現出原形,他知道他這一走,我不能眼看二哥受冤枉,定然會接手此案,是麼?”
財伯猶豫著,點了點頭。
蕭諾突然跳起來叫道:“但他以為我是神仙麼?他以為我會裝傻便等於我會破案麼?事實已經證明了,我破不了案!我就是個傻子!我鬥不過‘他’!”
財伯束手道:“三少,三少你莫急,城主說過,你若真到了無計可施的地步,他自有辦法。要不,老奴這就去請城主?”
“用不著!”蕭諾冷笑道,“反正已死了這麼多人,索性讓我也死了算了,看我爹還能不能這樣沉得住氣!哼!”
財伯哭笑不得:“三少,你這是在生誰的氣啊?”
“你錯了,我沒生氣,”蕭諾朝他笑了笑,“我在冒煙!”
說罷,轉身就走。
風晨曦本欲追上,又頓住腳,對齊老三道:“事已至此,你留下無益,還是快快離開百裏城吧,望你日後少做些惡,好自為知。”
齊老三苦笑道:“經此一事,就算我想做惡,隻怕也要先掂量掂量自己夠不夠分量了——如果不能在事後全身而退,這惡,還是別去做的好。”
風晨曦的心沉了沉,全身而退,好一個全身而退……他,不正是做盡惡事,全身而退了麼?
◇天道循環◇
財伯似是看出我的心思,便道:“我來送他一程吧,還請風姑娘去看看我家少爺,免得他做出什麼傻事來。”
我點頭,不再多想,轉身去追蕭諾。這一路行去,竟是筆直通往蕭府。蕭諾他不會是想……
追到主屋門外時,正好看見蕭諾推門,我一個“別”字卡在喉中,這下便是想攔阻也來不及了,心中暗歎,隻得跟著走了進去。
大堂的西窗上擺著一盆豔麗多姿的海棠,在陽光下更顯婀娜。一人手握小剪,正在為它修剪枝葉,葉子濃綠,而他的手纖長白皙,姣好如女子,一舉一動間都優雅到了極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