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斯特姆,1213年

小男孩兒使勁將兩隻手塞進羊毛織就的束腰外衣裏,像是為了取暖,雖然火堆的烈焰已經幾乎將他麵頰上的絨毛都烤卷曲了。他的肩膀非常纖弱,瘦削的麵龐上帶著一種與幼小年齡極不相稱的憔悴,因此他看起來遠比尋常十一歲的孩子成熟得多。男孩兒斜挎的鹿皮背包裏塞著一本巨大的書,這本書對他來說顯然太過沉重了,以至於皮膚讓背包勒出了一道紅色的印痕。他對此並不在意,也不關心別人對自己如何品頭論足。這孩子並沒有真正的朋友,他是個天生孤獨的人,習慣於整天待在家裏抱著自己的書本,而且樂此不疲。

孩子們全身心沉浸在大天使奧莉爾故事中,搖曳的火光映在他們臉上,一張張小臉上寫滿了興奮與癡迷,就像講故事的人便是那位大天使本人,而她現在正緩步走在眾人之間一樣。

不,根本不是那樣子。小男孩略帶嫌惡地輕輕搖搖頭,也許幾年前他也會和其他小孩表現得一樣,但現在不會了。這位自信滿滿的正在講故事的人不過是他的媽媽,一個平淡無奇的人類,她的見識並不會比家族中其他任何人的更加高明。如果那些大天使真的存在,他們又怎會浪費時間來到這塊孤冷淒涼的棄置之地呢?

火堆中的一塊木頭突然爆裂開來,發出的耀眼光芒瞬間照亮了周圍的夜空,同時嚇得其他幾個小孩子都跳了起來。煙霧漸漸彌漫在他們頭上,隨之而來的辛辣刺鼻的味道暫時掩蓋了穀倉的惡臭。她如往常一樣完全掌控著孩子們的情緒,但那些年長的村民在她經過時都露出一副不以為然的表情,而旅館老板和城鎮衛兵則會在背地裏對她略帶瘋狂的舉止竊竊私語。隻有孩子們常常聚攏來聽她的故事,而且對她深信不疑。

迪卡德·凱恩想,等他們長大了,自然會睜開眼睛看到真相的。

“三大魔王中僅存的,也是那個最年輕的叫做迪亞波羅,也就是人們常說的恐懼之王,又被稱作暗黑破壞神,他是所有魔王中最強大的,同時也是世人眼中最可怕的存在。據說任何敢於直視他的人最終都會因為恐懼而發瘋,但赫拉迪姆兄弟會從未終止對他的追殺。當塔·拉夏與毀滅之王一起被埋葬在埃拉諾克沙漠深處之後,傑瑞德·凱恩率領幸存的法師們穿過堪杜拉斯繼續在各地迎戰迪亞波羅的餘黨。”艾德萊絲的眼神掃過每一個孩子,確保他們的目光都彙集在自己這裏。不過當她閃閃發亮的眼睛望向那男孩的時候,他卻立刻看往別的方向,就好像在火光範圍之外找什麼東西一樣。

他媽媽的聲音輕微地顫抖,也許是因為她想控製一下自己的氣息。“赫拉迪姆教徒用他們強有力的魔法對惡魔大軍造成了巨大的破壞,但迪亞波羅再次從燃燒地獄中召喚了成千上萬令人膽寒的爪牙為他戰鬥,而傑瑞德則決定繼續抵抗下去。大天使泰瑞爾對赫拉迪姆的那些敵人隻有一種解決之道,那就是把包括大魔王在內的所有惡魔從我們自己的土地上驅逐出去,他絕對不會讓他們失望的。”

艾德萊絲·凱恩的皮膚泛著蒼白的光芒,烏黑的潮濕卷發散在前額上。她那無神的眼睛裏透著失望。這故事迪卡德從前已經聽了太多次,她每講一遍,故事都會變得更加恢弘、更加震撼一些。他現在對故事中的種種曲折回轉已經了如指掌,接下來她該向孩子們揭示那個令人震撼的所謂真相了:他們腳下的土地正是當年那些英雄們曾經浴血奮戰過的地方,魔鬼們的黑色血液一度流淌在這片土地之上。當提及傑瑞德和那些赫拉迪姆兄弟會的兄弟們,擊退一波又一波的惡魔大軍時,她的聲音就會變得激昂起來。最後,暗黑破壞神迪亞波羅被靈魂之石封印起來,埋到了深深的地下,直到今天他依然躺在那裏。

這傳奇故事曾深深震撼了他,但現在他已不是三歲小孩了,而且媽媽日益加劇的瘋狂也令他越來越不安。男孩現在有更加重要的事情需要關心,他已不能繼續忍受這無聊的故事了。當她將目光移向其他孩子時,他悄悄從這一圈人中溜了出去,很快消失在冰涼的夜幕中。

空氣非常潮濕,這裏可比火堆旁冷多了。迪卡德赤著腳穿過光滑的草地,把束腰外衣緊緊地裹在自己瘦削的身體上。男孩能看到自己呼出的空氣在麵前凝成白霧,好似一團模糊的並非來自這個世界的生物。在離穀倉不遠的地方,一隻綿羊發出被屠宰前的尖叫聲,他隨即聽到有男人在大聲詛咒,不久之後微風便將帶著酸甜味的鮮血氣息吹了過來。迪卡德看到迷霧籠罩著森林邊緣的樹木,後頸突然泛起一陣寒意,就好像突然被怨鬼的手指摸到了一樣。他不禁渾身顫抖起來,立刻向自己家走去,他離家有不到五十步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