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在遺忘之後⑧】
裏間的臥室裏僅亮著一盞壁燈, 光線暖黃晦暗, 從蘇逝川所在的地方看過去, 那裏麵有什麼陳設一目了然, 視線沒有受阻, 他自然是第一時間就注意到了床上平躺的那個人。
尤納斯目光溫和地注視著麵前仿佛失神了一般的年輕人, 沒有過多勸告, 他稍微退後兩步把入口的數控門讓開，然後解釋道：“我想我大概能猜到你的心思，所以就擅做主張提前完成了軀體設計, 從外觀上看應該是與過去那具無異，細節方麵做了適度調整，他會比以前更接近人類。”
待他說完又過了有一會兒, 蘇逝川才後知後覺地收回視線, 繼而迎上尤納斯的眼睛：“非常感謝。”
“職責所在而已。”說完，尤納斯抬手朝他做了個“請”的手勢。
蘇逝川緩慢點了點頭, 沒再多說別的, 舉步走進了那間臥室。
隨著距離接近, 蘇逝川隻覺得胸腔內的髒器狠顫了一下, 如同被人猝然捏緊了似的, 然而在那種輕微窒息的感覺下, 他的大腦反而清醒了不少，就連心境也逐漸平複下來。
“一直沒機會提這件事，”他在床鋪邊緣側身坐下, 伸手覆蓋住矽基軀體的額頭, 輕輕撫開擋在眉眼前的發絲，“我很感激您為‘狩獵計劃’準備的這個驚喜，在最開始的那段時間裏，我獨自一人時有過無限迷茫，幸虧身邊還有個了解真相的十七。”
那具矽基體並沒有植入芯片，狀態安靜平和，閉目的模樣如同睡熟了一般，卻也冰冷得不帶有哪怕一丁點的生命反應。蘇逝川不甚明顯地略微蹙眉，指腹緩緩描摹過眉弓的輪廓，最後在眼尾處停了下來。
尤納斯依然站在門外，聞言卻回避一般移開了視線：“我很清楚這件事對你最大的影響來自哪裏，也知道那種缺失並不是多一個了解真相的同伴可以彌補的。統帥，我真的很抱歉，對於在計劃啟動前夕發生的那項意外……”
“已經不重要了。”蘇逝川凝神注視著那張與十七一模一樣的臉，聲音輕而溫柔，像是不願將人吵醒，“同一時間線上有關‘過去’和‘現在’的思考都是偽命題，我曾經也困惑過，但後來發現這種介懷根本毫無意義。從一而終固然很好，可對我來說沒什麼會比失而複得要更加重要。更何況他們原本就是同一個人，擁有別無二致的靈魂，能親眼看他活著就已經很好了。”
話說至此，蘇逝川眸底倏而浮起笑意，靜了幾秒又道：“就好像這個即將重啟的智能體，就算他更換了軀體，也沒人能否定他是我最寶貴的十七。”
尤納斯聞言一怔，沉默半晌，他試探著開口：“不知道你了不了解遭受重創以後智能體的重啟機製？”
“您是指係統的初始化麼？”蘇逝川頭也不抬地說。
“是。”聽他這麼說，尤納斯當即鬆了口氣，“智能體被設計的初衷就是無限接近人類，他們經曆和思想所產生的數據量極為龐大，所以並不會被儲存在核心芯片裏。換句話說，十七的重啟不會攜帶過去的記憶，他已經忘了你。”
蘇逝川嗓音平靜，淡淡道：“這一點我想到了，所以沒關係。”他捏了捏矽基體一側的臉頰，像是在懲罰小家夥的健忘，“他忘了我不要緊，我還記得他就行，我們大可以再重新認識一次，反正結果必然會比過去更好。”
“你能看開就行。”尤納斯說，“不過因為‘狩獵計劃’結束，十七的啟動原理也會有相應改變。因為摘除了輔助任務，所以係統喚醒以後他不會再按照既定程序的指令前去找你。客觀點說，雖然從某些意義上十七還是以前的十七，但從另一個層麵來看，這個十七是絕對自由的，在他的初始認知裏不存在‘主人’的概念。”
說完，尤納斯聲音一頓，他留心注意了一下蘇逝川的反應，但對方神色如初，這才繼續說下去：“當然，如果你介意這個也可以人為添加，反正隻是一些代碼指令而已。”
“不用麻煩了。”蘇逝川回絕，“主仆隻是一種關係，既然現在沒有強製任務需要完成，他自然也沒必要生來就低我一等。”
尤納斯道：“那就按你的意思維持現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