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陌生的聲音在上方響起。
他不曾聽過這個聲音,可是他知道這個人是誰。
特洛爾咬緊了牙死死地抗住鎖鏈向下的拽力,額頭已是青筋暴出。他半跪在地上,一低頭,就看到了一地的屍首,層層疊起,堆積如山。
那數不清的屍體堆積成了屍山血海,每一具屍體,都有著和他一模一樣的臉。
殘肢斷臂,那些死去的人的眼空洞地張望著天空,他們的脖子扭曲著,鮮血從他們額頭、眼睛、耳朵裏一點點滲出來,血淋淋地淌下來。
那黑色的鮮血緩緩地流過來,環繞住跪在地上的他,像是有生命一般侵蝕過來,一點點浸透了他的鞋、他的衣角。
死死地拽住他的漆黑鎖鏈被這樣的鮮血浸泡著,一點點地被染成了詭異的血紅色。那血紅鎖鏈深深地陷進去,像是嵌入他的血肉之中——
“還……我。”
無形的力道如巍峨高山死死地壓在他身上,此時的他連說話都極為艱難。
“你身上流著我的血,你身上有著我的基因,所以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麵容和他極為相似的黑發青年俯視著他,居高臨下,神色森冷,目光凜然。
“你內心深處的黑暗,是比這個宇宙的黑暗都還要可怕的東西。”
那人說,眼底忽然透出幾分複雜而又滄桑的神色,他的聲音在下一刻仿佛是在歎息。
“……就像當初的我一樣,總有一天,你會傷害到這孩子。”
像是根本沒聽到那人說的話,拚盡全部的力氣和壓迫他的力道對抗著,特洛爾緩緩地、艱難地抬頭。
他沒有看那個人,隻是看著那個小小的孩子。
“把他……”
那是從身體最深處發出的,仿佛撕裂喉嚨一般低沉而又沙啞的聲音。
“……還我!”
小小的孩子被青年抱在懷中,歪著小腦袋,疑惑地看著他。
“彌額爾哥哥,那個大哥哥是誰?”
彌額爾笑了一下,摸了摸孩子的頭。
“你不認識的人。”
他說,“走吧,我們該回去了。”
孩子乖乖地哦了一聲,被彌額爾放下來,被牽著手向前走去。
血紅色的鎖鏈劇烈地晃動了起來,他眼睜睜地看著那孩子被那個人牽著離他而去,孩子頻頻回頭看他,卻終究還是被牽著離開。而他被鎖鏈死死地束縛在原地,被一個人留在黑暗之中。
……還我。
張開口,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伸出手,卻被鎖鏈死死扯住。
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個人牽著繆特的手,漸漸離他遠去。
他大口大口地喘著氣,雙眼通紅,如一頭被逼到絕境的野獸,瘋狂的,絕望的。粗重的血紅鎖鏈在劇烈地晃蕩,發出響亮地碰撞聲,卻依然將他牢牢地鎖在地上——
還給我!
在那寂靜的無邊無際的世界裏,被牽著手的孩子突然停下了腳步。
“繆特?”
“……我得回去。”
黑發的青年在孩子身前蹲下來,和其平視。
“不是說好了嗎?”像是哄孩子一般,彌額爾輕聲說,“我帶你回家,回地球……繆特,你不想回地球了嗎?那不是你最重要的東西嗎?”
孩子歪著頭想了想。
“我不知道。”孩子這樣說,他或許自己也搞不明白,可是他的聲音脆生生的,像是清亮的風聲,他的眼睛很亮,裏麵沒有絲毫的猶豫,“可是我就是覺得,我得回去。”
他很想回家,想回地球。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他總是會想起那個被鎖住的大哥哥看著他的眼神,他就是覺得,他得回去找他,那比回地球更重要。
黑發青年沉默了一瞬,他的神色在這一刻很複雜。
“你決定了?”他問,“不回地球,要去找那個人?”
“嗯!”
“……我明白了。”
青年發出一聲低低的歎息聲。
我知道那個人的可怕,我知道那個人藏在內心深處的黑暗的深淵,就如同曾經的我。
我擔心他會在未來傷害你,所以我想讓你忘記他,回去你最愛的地球。
……可是你選擇了他。
如果這是你的選擇,我會尊重你的意誌。
我此刻的這一抹執念跨越萬年的時光殘留到了現在,不是為了再犯兩萬年前的錯誤。
彌額爾半蹲在那孩子身前,握住孩子小小的手,那隻手很小,被他一手就握在手心,柔軟而又溫暖。
那是他失去了很久很久的東西。
他注視著孩子漆黑的眼眸。
時光流逝,萬年一瞬,隻有這孩子明亮的眼不曾改變。如果那個時候,他能相信這孩子看向他的目光……
事情沒有如果。
覆水難收。
一切已難以挽回。
他低聲一笑。
他說:“對不起。”
那是在得知一切真相之後,在漫長的時光和悔恨中抹去了自己存在的痕跡的初代帝王遲到了數萬年的道歉。
對不起。
我沒能保護你。
對不起。
我答應要保護你,卻成了傷害你最深的人。
而現在,你已不需要我。
從此之後,會有另一個人,那個有著我的血脈的人,代替我保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