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有什麼是人生之中深入骨髓不可磨滅的, 大抵就是習慣這種東西。
是從何時養成這樣的習慣的, 繆特自己也不記得了——大概是, 從一開始, 他叫了那個人一聲少將, 就再也沒能改得了口。
後來, 那個人從少將晉升為上將、元帥, 到了最後,立於這宇宙星辰之上,所有人對他恭敬的稱呼也隨之不斷地改變, 而唯獨隻有他,固執地喊著那個最初的稱呼。
洛賓曾經問他,若隻是想要比別人都親昵的稱呼, 直呼其名不是更好嗎?反正整個宇宙也隻有你能直接喊boss的名字了。
或許在旁人看來就如同洛賓說的那樣, 但是他還是不願意改變。那大概已成為了一種執念,不願改變的執念。
因為他始終記得, 他最開始心動的那一瞬, 是他與整個宇宙為敵的那一刻, 那個年輕的少將親吻著他的手說的那一句, 【我把宇宙給你】。
他始終都記得, 那個時候已經沉入深淵的心髒因為那個人而重新跳動的一刻。
原來淪陷, 不過是一瞬間。
而後,一點一滴,零零碎碎, 起起落落, 皆成了他們彼此間的記憶。他們經曆了太多的事情,兩條本該逆向而行的道路,卻被他們硬生生交錯在了一切。
他選擇了他想要的。
所以有些東西不可避免地失去了。
所以也有重要的東西終於握在了手心。
“少將。”
“嗯。”
無需多言,簡單的兩個字,一個輕輕地嗯的一聲,那就成了全部。
所以,那種習慣已經侵入血肉、深入骨髓,已成了生命之中不可拔除的一部分。
他從未試圖去改變,也從未想過要改變。
…
……
所以,在睜開眼看到那熟悉的容顏的一瞬,幾乎是下意識的,就如同人醒來睜眼的那個本能,他叫出了那個稱呼。
【少將。】
繆特眼睜睜地看著男人那墨藍的瞳孔中所有的光芒在一瞬間消失,像是被黑洞吞噬。
心裏瞬間咯噔一下,他整個人一下子清醒了過來,手一撐坐起身來,然後伸手一把抓住了特洛爾的手。
“不是——這是——”
他驚慌地想要說話。
“這是……”
特洛爾沒有甩開繆特的手,任由繆特拽住他的手腕,安靜地站在繆特身前,細長睫毛微垂,俯視著剛在沙發上坐起身來的繆特。
他俯視著少年的目光看起來很冷靜,可是就是因為太過於冷靜,才更讓人覺得可怕。
瞳孔中的一點藍意沉陷到陰沉沉的墨色之中,像是被黑洞吞噬著一點點坍塌破碎的星空,星光寂滅,隻剩一片死寂。
繆特張了張口,又閉上,如此反複了好幾次,終究還是什麼都沒能說出口。
因為他不知道該說什麼。
那一聲‘少將’喊出口,鐵板釘釘的,讓人聽得清清楚楚,雖然他驚慌地想要解釋,但是卻什麼都解釋不了。
他抿緊了唇,什麼都說不出口,隻能越發用力地扣緊了特洛爾的手腕,腦子一時間有些混亂。
房間裏的氣氛壓抑得可怕,靜得隻能聽到那不同頻率的呼吸聲。
良久之後,終於有聲音打破了這種壓抑的寂靜。
“我在等你說話。”
低沉的聲音響起,特洛爾俯視著身前的少年。
“……什麼都不想說?”
繆特搖了搖頭,咬著下唇仍舊是說不出話來。
好一會兒之後,那個站著的頎長身體俯身,單膝落下,半蹲於少年身前。特洛爾的視線和繆特的視線平齊,他伸出手,指尖輕輕觸及對方的頰。散落的黑發的陰影落在男人狹長的鳳眼中,像是將那眼中所有的光都吞噬在陰影中。
特洛爾安靜地和繆特對視,前一刻還柔軟至極的瞳孔,在對視的這一刻隻剩一片荒蕪。
繆特的一隻手一點點握緊成拳。
特洛爾看著繆特,深深的,他的眼中,萬物寂靜。
他說:“我不是‘少將’。”
他說,一字一句。
目光直視著繆特說完之後,特洛爾收回碰觸著繆特側頰的手,將繆特抓著他手腕的那隻手扯開,站起來,側過身去,不再看向繆特。
他說:“退下。”
繆特怔了好一會兒,看著側身背對著自己的特洛爾,他下意識伸出手,想要再一次抓住對方。
“你最好盡快離開。”
少年即將觸及那背對著自己的身影的手停滯在半空中。
“現在我還能控製得住……我不能保證等下會做出什麼事來。”
側過身不再看他的男人說。
“退下。”
繆特伸出的手停滯在半空中稍許之後,慢慢收回來,手指一點點攥緊。他去看特洛爾,隻能看到一個側影,還有那小半的側頰,根本看不見背對著他的男人此刻的表情。
他咬牙,手更緊地攥緊了幾分。可是他終究還是什麼都沒有說,起身快步離開了這裏。
他離開得很快,看不見他離開之後,特洛爾低頭看著自己的一隻手的表情。
男人垂眼,俊美的臉上麵無表情,他就這麼靜靜地低頭看著自己的一隻手。看了很久之後,那隻手一點點地握緊,緩緩的,卻也是極度用力的。那用力握緊的程度,看起來像是想要死死地抓住什麼,又更像是想要狠狠地捏碎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