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站候車廳裏,有背著大包小包的歸鄉客,有相擁而坐的甜蜜戀人,有懷抱嬰兒的傴僂老婦人,有細細叮嚀的送路人。熙熙攘攘中好不擁擠,唯有靠牆的那一排長椅子上,隻坐著一個閉目養神的男人,斯文的眼睛,淩亂的胡渣,微微皺著的眉,些許緊抿的嘴,挺立的西裝,卻搭著一條針法淩亂的褪色圍巾。也許是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氣場太冷,周邊的乘客寧可在一邊站著擠著,卻不願往這邊的空座靠近。
“各位旅客請注意,從寧波發往紹興的K466次列車已經進站,請乘坐此趟列車的旅客檢票進站,並攜帶好隨身行李”,播音員標準的普通話回響在候車廳,直到第三遍,這個坐著的男人才站起身來,熄滅指尖的煙蒂,隨手一丟,美麗的弧線後,煙蒂準確無誤地進了垃圾桶。
四年,整整四年,鍾江傲終又折回那個叫紹興的城市。火車在軌道上呼嘯奔馳,窗外的樹木,田野,電線杆,飛快地閃過,模糊了他的視線。對麵的小情侶小聲地交談著,好像在談論他,隱隱聽到女孩子戲稱自己男友不如他帥,卻不知她男友在她耳邊說了什麼,女孩兒咯咯地笑個不停。鍾江傲麵無表情了看了他們一眼,對麵頓時鴉雀無聲。
曾經,他也擁有這樣一個女孩,一樣的單純,一樣的愛笑。腦海中,不禁浮現出一張笑容燦爛的圓臉。他第一次與她出遊,也似這般情形,雖然同行的還有她的好友。她是第一次出省旅行,一路上興奮地像隻小鳥叫個不停,嘰嘰喳喳的,連邊上的乘客都取笑她是鄉巴佬進城,她卻還是笑地燦爛,絲毫不受影響。而當她得知他動用工作身份幫她和她的朋友買火車票時,她頓時對他的工作證有了極大的興趣,嚷嚷著非要見識見識。他沒轍,假借玩笑說,隻有他的女朋友,才有權利看證件照。
想來,至今都印象深刻。那時候的她,臉蛋嗖地就紅了,紅暈一直延伸到耳後,脖子,她想生氣卻又礙於周邊的朋友和乘客。見她那般的尷尬模樣,他笑著從包裏的內層取出工作證,鄭重地放到她手心裏。
她卻不予理睬,隻顧自己盯著窗外。分明就是賭氣,卻又拿她毫無辦法,隻得親自替她翻開來,點點上邊不像自己的一寸照,順便兒告訴她那是大學時拍的。她卻還是不領情,匆匆瞥了一眼,嘀咕著是他要給她看的,不是她非要看的,耍賴的徹底,像足了討到糖果的小丫頭。
他也是心知肚明,賠笑著回“是是,是我厚臉皮”,隨即也調皮地在她耳邊輕語“但事實就是已經看了,女朋友了哦”,她隻把頭低得低低的,逗得朋友都覺得不好意思,後悔一起出去當他們倆的電燈泡。
寧波到紹興,說來也近,一個小時即可,若是動車,四十分鍾足以。當鍾江傲拖著行李箱走出火車站時,情不自禁地看了看廁所邊旁的樹木,果然是隻有樹木而已了。當年的她,會傻傻地躲著樹木後麵,等他出來便嚇他一跳,殊不知他早已知此,她卻還是樂不思蜀。不知道說了她多少次廁所邊上臭,她給他的回答卻是“離出口近,你一出來就能看到你了”
鍾江傲是數著數兒的下了台階,恍然發覺這是她做的事兒,甩甩頭,大步走向對麵的酒店,登記好進入房間,才虛脫似得癱躺在床上,果然,還是沒有足夠的勇氣,也沒他自己預計的那樣堅強,不知再次見到她,他是否能控製住自己不發狂?
早在半年之前,他就該來了。當他的分公司在紹興駐紮的時候,選地,裝修,招人,各項事宜,都該由他這個法人負責,但是他卻推脫給了合夥人。其實他也是想來的,可就是下不了決心,火車票讓助理來來回回地定了退,退了定,不下十餘次。這次若非事出有因,恐怕還不知道要拖到什麼時候才會再次回來。
打開行李箱,奧運會吉祥物赫然出現在眼前,五福娃的十字繡,沒有裱框,周邊已起了皺子,白色的底布也有些發黑,大概是主人經常翻看的緣故,抽出要換洗的衣褲,鍾江傲打算先給自己衝個澡,淋浴頭下,再次觸摸到腹部的蜈蚣傷疤,心中五味陳雜。那個說好不離不棄的女子,竟然在他離開的三個月後就嫁人了,沒有一絲的征兆,更不給他一句回複,他給她的QQ留言,網易信件,疑問的,質問的,祝福的,通通石沉大海。他猜不透究竟發生了什麼,卻無力再麵對這段回憶,本想忘了這個沒心肝的女人,卻總是在午夜夢回她的笑,她的淚,擾地他無法專心新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