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詼諧的作用
主觀因素
我們獲得快樂這一目的,應當被看做是詼諧工作足夠的動機。但一方麵不能排除別的動機,也參與了詼諧產生的可能性,另一方麵考慮到某些眾所周知的經驗,必須提出詼諧的主觀決定因素這個普遍問題。
有兩個事實特別促使我們這樣做。雖然詼諧工作是從心理過程中得到快樂的絕妙方法,但是很明顯,並非所有的人都能使用這一方法,也並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隨心所欲地製造詼諧。一般說來,隻有極少數人是詼諧的,而且他們都以“機智”著稱。在這裏,更確切地說在原來的心理“技能”領域裏,“機智”似乎是一種特殊的能力。同時它仿佛完全不依賴於諸如智力、想像力和記憶等其他技能就能出現。所以,在這些“機智的”人們身上,必須假定有一種特殊的遺傳的質,或者有一種允許或喜愛詼諧活動的心理決定因素。
我們隻能問或從理解某一詼諧開始,再成功地發展到了解詼諧刨造者內心的主觀決定因素。隻有在很偶然的情況下,我們開始用來研究詼諧技巧的詼諧事例,才會使我們了解它的主觀決定因素。
任何熟悉詩人傳記的人都會記得,在漢堡海涅有一位名叫赫爾·海厄辛斯的叔叔。作為這個家族中最富有的人,他對海涅的一生影響很大。畢竟,他也是這個家族的一員,同時我們也知道他非常想和這位叔叔的一個女兒結婚,雖然他的堂妹拒絕了他的求婚,但是他的叔叔也總是視他為親戚,對他相當的客氣,他在漢堡的那些有錢的老表們還從未正眼看過他。我還記得一個嫁進海涅家族的老姑媽給我講過的一個故事。當她年輕漂亮時,在一次家宴上,她發現坐在自己身旁的是一個令人討厭,而且其他人也都鄙視的人。她也覺得毫無理由要對他親近友好些。隻是在多年以後,她才知道那位不拘小節,為大家所忽視了的堂兄弟就是詩人赫恩裏奇·海涅。有很多證據可以表明,在他的青年時代和以後的許多年裏,海涅忍受了闊親戚們的許多冷遇。這個詼諧正是從這種主觀感受的土壤中產生出來的。
人們或許會猜想,在這個偉大的嘲弄者的其他詼諧中,也有類似的主觀決定因素,但據我所知,再也沒有另一個例子能如此令人信服地說明這一點。因此,更想對這些個人決定因素的性質,進行明確的解釋並非易事。的確,大體說來,我們一開始就無意於給每一個詼諧的起源都規定如此複雜的決定因素。而且其他名流們創作的詼諧,也很難闡述這些個人主觀決定因素的性質。事實上,我們的印象是:詼諧工作的主觀決定因素與神經症疾患的主觀決定因素,並非沒有關係。絕大多數詼諧,特別是那些新產生的與當時所發生的事情有關的詼諧,都是在不知作者姓名的情況下流傳開的。人們都想知道這些詼諧究竟是由什麼樣的人創造的。如果醫生有機會結識這些盡管在其他方麵並不很出色,但隻有在他們那個圈子裏卻以詼諧聞名而且被公認是創造了許多絕妙的詼諧的人之一,那麼,他也許會驚奇地發現此人是一個人格分裂者,並有神經症的傾向。不過,由於文字證據不足,我們當然無法假設,這種神經症的素質是否是詼諧形成的一個常見或必要的主觀條件。
詼諧的創造者發現很難直接地表達自己的批評或攻擊,因此,他不得不轉而求助於迂回的途徑。決定或偏愛詼諧工作的其他主觀決定因素,則非常明顯。產生單純性詼諧的動機往往是顯示一個人的聰明,表現自己的一種強烈衝動——一種與性領域裏的露陰癖幾近相同的本能。存在著許多其抑製均處於一種不穩定狀態中的遺傳這一事實,這為有傾向性詼諧的產生提供了最有利的條件。因此,一個人性欲結構中的某些單個成分,可能表現為詼諧建構的動機。所以一切淫穢詼諧都使人們得出這樣一個結論:在這些詼諧創造者身上,隱匿著一種裸露癖的傾向。他們的那些性欲裏,明顯存在著強烈的施虐狂成分,但隻有在現實生活中或多或少地受到了抑製的人們,才最富有攻擊性的有傾向性的詼諧。
使研究詼諧的主觀決定因素成為必要的第二個事實是,沒有人滿足於僅自己講詼諧。把詼諧講給他人聽的這種衝動與詼諧工作密不可分。實際上,這種衝動非常強烈,以至於它常常無視重重疑慮而成功地傳達了詼諧。在滑稽當中,雖然也給人帶來樂趣,但卻不是強製的。如果一個人碰巧看到了某個滑稽性的東西,他也可以獨自欣賞它,然而,詼諧卻必須傳達。顯然,當一個人想起一個詼諧時,構造該諺蠟的心理過程並沒有結束:這裏還存在著某個試圖通過傳達這個詼諧來結束建構該詼諧有未知過程的東西。
在第一種情況下,無法推測出究竟是什麼導致了我們傳達詼諧的衝動。但在詼諧中,我們卻能看出它的另一個區別於滑稽的特性。倘若看到了某個很滑稽的東西,我就會因為它而開懷大笑。不過,如果我把它傳達給另一個人而使他發笑,那我也會感到高興。事實的確如此。但我卻不會因自己想起、自己創造的詼諧而發笑,盡管該詼諧肯定會給我明顯的樂趣。這很有可能是因為我想傳達該詼諧的這種需要某種方式與由此產生的笑有關。這種笑沒有在我身上出現,但在別人身上卻是相當明顯的。
那麼,我為什麼不為自己的詼諧而發笑呢?另一個人在其中起了什麼作用呢?
讓我們首先考慮後一個問題。在滑稽中,通常涉及到兩個人:除自我之外,還有一個我可以在其身上發現某種滑稽東西的人。如果無生命的事物對我來說是滑稽的,那是因為在我們的觀念生活中,常常出現一種擬人化的緣故。這個滑稽過程就因為這兩個人——自我和作為對象的那個人——而得到了滿足。除此之外,第三者也可以參與進來,但他並不是必不可少的。作為文字遊戲和思想遊戲的詼諧,一開始就沒有人充當對象,但在俏皮話的預備階段,假如它成功地保護了遊戲和胡說免遭理智的反對,那麼,它就需要另一個人來傳達其結果。可是,詼諧中的第二個人並不和作為對象的那個人相對應,而是和第三者,即滑稽中的“另一個”人相對應。在俏皮話中,詼諧工作能否完成自己的任務,似乎是由另一個人來決定的,仿佛自我不敢確信自己在這個觀點上所作的判斷是否正確,單純性詼諧,即那些用來加強一種思想的詼諧,也需要另一個人來檢驗它們,是否已經達到了蠱己的目的。假如詼諧已經開始為暴露目的或敵意目的服務,正如在滑稽中那樣,我們可以把它說成是三個人之間的心理過程,不過第三者在此起的作用有所不同。詼諧的這種心理過程,是在第一個人(自我)和第三者(局外人)之間完成的,不像在滑稽中那樣是在自我和作為對象的那個人之間完成的。
也是在有第三者的情況下,詼諧遇到了可能會使產生樂趣刺激這個目的無法達到的種種主觀因素。恰似莎士比亞在《愛的徒勞》中所說的那樣:
一個俏皮話的成功在於聽者的耳朵,而絕不是說者的舌頭……
一個思想嚴肅的人,不大會證實俏皮話富有成效地幫助他,獲得過言語方麵的快樂這一事實。作為俏皮話的第三者,他本人必須是快樂的或至少是超然的。雖然在單純性詼諧和傾向性詼諧中均存在著同一種障礙,但在後者中,還有一個與詼諧正在盡力達到的目的相反的障礙。倘若所暴露的是第三者非常尊敬的親戚,那麼他不可能因聽了一則極精彩的淫穢詼諧而發笑。在一群牧師和教長麵前,沒有人敢冒昧地把海涅的那個比喻講出來,即把天主教和新教牧師比作是零售商和經營批發貿易的雇員。如果聽眾有“我”的反對者的忠實朋友,那麼“我”用來攻擊他的最詼諧的痛罵就不會被認為是詼諧,而會被看成是辱罵。同時在聽眾的頭腦中,這些最詼諧的痛罵所產生的將不是樂趣,而是憤怒。某種程度的善意或保持中立地位,即沒有任何能夠弓l起反對詼諧目的的情感因素,是第三者參與完成整個詼諧過程必須具備的條件。
隻要詼諧操作過程中沒有這些障礙,就會出現一種我們現在正在研究的現象:詼諧產生的快樂在第三者身上要比在詼諧創作者身上更為明顯,而我們必須滿足於說更“明顯”。關於這一問題,我們往往會說聽者所獲得的快樂,也許並不比詼諧創造者所獲得的快樂“大”,這自然是因為迄今為止,我們還缺乏測量和比較手段。但我們還發現,通常在第一個人以一種緊張嚴肅的神態講完詼諧之後,聽者常用嘩然大笑來證明他的快樂。倘若我重複一個我曾聽到過的詼諧,要是不想破壞其效果的話,我就得在行為舉止方麵跟原來說的詼諧話的人一模一樣,現在的問題是,是否能夠從因詼諧而笑這個因素中,給建構詼諧的心理過程下一個結論。
現在我們不可能把所有已經提出過和發表過的關於笑的性質的文章都考慮進來。另一方麵,為了達到我們的目的,必須抓住一切機會,利用一種與我們的思想方法相一致的笑的機製的觀點。我記得赫伯特.斯賓塞在他的《笑的生理學》一文中曾試圖對此觀點加以解釋。據斯賓塞說,笑是一種心理興奮的釋放現象,同時也是這種興奮的心理釋放突然遇到一種障礙的證明。他用下麵的話來描述以笑告終的心理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