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夏雨傾盆而至。
陽江的夏雨不似春雨那般淋漓而又纏綿,而是似那石子般又重又硬,狠狠地砸下。
雨滴胡亂砸在我身上,硬生生的疼。膝蓋因長時間的跪立,已是一片麻木。雨水混合著淚水淌進嘴裏,又鹹又澀。
“你怎麼跪在這裏呀?下這麼大的雨,快進屋啊!”隻聽見一聲清脆的男音帶著幾分稚嫩在我身後響起。
我回過頭,眼裏卻隻有一汪水和一個模糊的小身影。
“我被我媽罰跪。”
“真可憐。”小身影的語氣裏帶著幾分憐惜。
他走近我,往褲兜裏掏了掏。不知掏出塊什麼東西,就往我臉上擦。當臉上感覺到那溫軟的棉料時,才知那是一條手帕。
他的動作非常非常的輕柔,就像對待一尊易碎的瓷器般,那麼小心翼翼。
擦畢,他把手帕和傘塞進我懷裏,就轉身衝進了雨簾之中。
我頓了頓,才用盡全身力氣大聲喊:“你叫什麼名字?”
他沒有馬上回答,隻是又不知道掏出個什麼東西朝我一晃,一陣白得刺眼閃光後。
他語調俏皮地說:“嗯……我叫,江藍生。”
我低下頭,把臉深深埋進手帕裏,待聞到一股淡淡的香水味時,複抬起頭看著那漸行漸遠的小身影,喃喃道:“江藍生,江藍生……”
江藍生,我堅信我們會重遇。
當稟冽的寒風吹起時,外婆病了。
那個天天精神抖擻地牽著家裏大黃狗在村子裏到處溜達的外婆,病了。
她再也不能一手端著穀子盆,一手撒穀子喂雞,嘴裏還不住喃喃:“咕咕,咕咕,吃飯啦……”
現在的外婆,隻能無力的躺在床上,微微閉著眼,一動不動。
外婆似乎一夜之間,就變老了。
也許外婆很早以前就衰老了,隻是今天,我才看得到。
我無言的跪在他床前,靜靜的端詳著她。我用心的想把她臉上的皺紋一條一條數出來,可我卻怎麼也數不清。
我看著外婆臉上那一道道歲月的痕跡,才不得不承認——外婆,真的老了。
外婆一直待我很好,好的甚至讓我覺得,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我深刻地記得那一次的家長會。
散會後,班主任指著我跟外婆說:“這個孩子腦子不太靈光,考試總是不及格,拖著全班的後腿。”說完還順帶瞅了眼我,目光裏帶著幾分鄙夷。
外婆淡淡地看了眼班主任,才緩緩開口說:“她最聰明了,又堅強,以後肯定會考第一!”
我想,我會永遠記住這句話。
一直以來,我就真的認為,自己如外婆所說的那般聰明、堅強,因此而沾沾自喜。
可如今,麵對著床上孱弱的外婆,我感到溺水般的無助。
現在,我才真正明白——我的所謂“堅強”,隻是外婆為我築起的一座紙城堡,一戳,就破。
又是一年初夏。
陽江的夏天一如既往的悶熱,改變了的,是那窗外的風景,還有身邊的人。
記憶裏最冰冷的那年寒冬,死神帶走了世界上唯一對我好的人。
外婆下葬的那一天,我走在喪隊的最前麵,身後是一片哭泣、悲鳴。
我卻一滴眼淚,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