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一、大廳 (1)
三百四十八年六個月零十九天前的一天,巴黎舊城、大學城和新城三重城域中的市民個個都被齊鳴的鍾聲驚醒了。
但是1842年1月6日在曆史上並無重要意義。清晨萬鍾齊鳴驚動市民也不足道。不是畢卡第人或勃艮第人攻城,也非抬著聖龕遊行,更非拉阿斯葡萄園的大學生揭竿造反。不是國王陛下的入城儀式,也不是個把男女扒手在司法宮廣場被絞死,也非15世紀普通的翎毛插頭、盛裝披身的外國使團蒞臨來訪。這樣一隊人馬兩天前剛馳過,是前來締結弗蘭德的瑪格麗特公主與法國王太子的婚約的弗蘭德使節。波旁樞機主教大人為其來訪大傷腦筋。為使國王高興,不得已才對大叫大嚷、粗俗無禮的弗蘭德市長、鎮長笑容可掬,並上演一出兼寓意劇、滑稽劇和鬧劇為一體的演出以表示歡迎,連懸掛在其波旁公館門口的華麗帳幔被滂沱大雨澆透了也在所不惜。
原來1月6日讓?德?特洛阿所說的“讓巴黎市民興奮不已”的事情是紀念主顯節和胡鬧節。這兩個節日自遠古以來就合並慶祝了。
在河灘廣場上燃起篝火,在勃拉克小教堂插起五月樹,在司法宮演出的聖跡劇,是預定的節日內容,前一天夜裏,身穿紫底綴白色大十字山羊毛料的漂亮號衣的京兆衙差官已吹奏喇叭向大街通衢通知這件事。
早晨,各家各戶老少男女都關門閉戶從四麵八方湧向上邊三個地方。不是看篝火就是欣賞五月樹或者觀看聖跡劇。有見識的閑人大多都奔篝火而去,烤烤火正合時節。看看在有屋頂和牆壁門窗的司法宮大廳裏上演的聖跡劇也很暖和。這可苦了那棵著花不多的五月樹,在勃拉克小教堂公墓內打著哆嗦,無人光顧,這可是一月份啊!
湧入通往司法宮的各條大街的市民尤其多。因為兩天前到達的弗蘭德使節計劃觀看聖跡劇,同時列席在大廳進行胡鬧王選舉。
當時此大廳著稱世界第一。廳裏那天人滿為患。宮前廣場上人頭攢動,成為人海汪洋,許多好奇者守在窗口張望。時刻都有後來者從五六條大街走來溶入大海。水池般不規則廣場上,人流的波濤洶湧澎湃,撞擊突出其間形同海岬的四周屋宇的牆角。人流被司法宮高大的哥特式立麵正中的大階梯分成兩股,上下川流不息。人流於中間的台階底下分開又彙成壯闊的波瀾沿兩側坡道奔騰流散。總之,廣場是個大湖,大階梯如百丈瀑布般不停地瀉入其中。沸沸揚揚、驚天動地的笑喊聲,千萬雙腳的跺地聲不絕於耳,且不斷加劇,有些湧向大階梯的人流還時不時折回,亂中添亂,攪成一鍋粥。原來是出頭幹涉或騎馬衝出來維持秩序的弓手或京兆尹手下的捕快。這個差使的沿襲頗有特色:從京兆衙門傳到都督府,再到兵馬司,到今日巴黎的巡警大隊。
千萬名老實安靜的市民在自家門窗口、天窗口、屋頂上探頭觀望司法宮,僅此就已心滿意足。至今,巴黎很多人仍陶醉於湊熱鬧,而我們感興趣的是一堵牆後發生的事情。
生活在1830年的我們如果能夠假以想象混跡於15世紀的巴黎,與巴黎人一齊拚命地擠入這個在1482年1月6日顯得窄小的大廳,那我們必會為眼前所見感到新鮮。環境越古老我們將會越加興致盎然。
耳際轟鳴、眼花繚亂是第一感覺。頭頂上是木雕貼畫,漆著金色百合花圖案的天藍色雙行尖拱圓頂,腳踩黑白相間的大理石地麵,幾步之外是一根接一根的巨柱依次排列。縱向的七根柱子支持著雙行尖拱在水平中央的落點。雜貨攤雜陳在前四根柱子旁邊,賣閃閃發光的玻璃器皿及金屬飾品;橡木板凳圍著後三根柱子,訴訟人的短褲和代訟人的長袍將它磨得又平又光。大廳外邊高高的外牆周圍,盡是不見首尾的曆代法國國王雕像的行列,從法拉蒙起,有閉目垂臂的懶王,也有昂首朝天舉起雙臂勇鬥惡狼的君王,在門與門、窗與窗、柱與柱之間各顯神采。五光十色的玻璃鑲在尖拱長窗上,華美的精心雕鑿的門裝在寬闊的入口處,無論拱頂門窗、柱子、牆壁護板及雕像,全都塗上天藍及金色,閃爍出輝煌的光彩。此時已顯黯淡,直到吾主紀元1549年,杜勃雷爾按傳統大加稱讚時,實際上已是塵土滿麵,遍布蛛網了。
到現在為止,有這樣一副圖景將占據各位腦海:一縷慘淡的陽光下,寬廣的長方形大廳不時有叫嚷不休、五光十色的人流湧進,在牆邊移動,打轉於拱柱之間。那麼,我們將要進一步描述其中有趣的細節了。
勿庸置疑,如果拉瓦雅克沒刺殺亨利四世,那其卷宗將不會存放在司法宮檔案裏,其同謀也不會要銷毀這套卷宗了,更不會有在無奈之下以燒掉檔案室來燒掉卷宗,有燒掉司法宮來達到燒掉檔案室的縱火者的目的,那麼1618年火災也就不會發生了。即,古老的宮殿和大廳會至今仍存。如果這樣我就不必費盡筆力為您描述了,您隻要自己去瞧即可。此事證明一個真理終古常新——重大事件產生的後果無法估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