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皇後(3 / 3)

嫣兒年幼,頭發稀少,不足以戴起那些釵環,隻得再弄上假鬢,累累疊加梳出個繁複的朝天鬢。打開梳妝匣,流光溢彩的發飾讓人目不暇接。挑了十二支釵,四支是以黃金為題貫白珠掛桂枝,四支是累金絲攢東珠鳳釵,兩支是金絲絡,兩支是步步生蓮的簪珥步搖。耳上穿了夜明珠耳鐺。這些東西華貴異常,隻有皇後才能享有。

接下來是皇後著裝,素紗中單,領口袖口皆以紅,蔽膝裙為暗紅壓百褶,又挑了大紅的外衣,領袖文以翠翟五采重行十二,佩以隨意色的朱緣之清緣革帶,白玉玄組綬,撒金紅的鞋襪另加金鈴。

多幸秋日見涼,一套下來皇後已經是疲憊不堪。我為她畫眉時,她拉住我的手露出哀求的神色:“好累,我不想去了。”

我輕撫她背,一字一句說得清楚:“一會兒就好,但是皇後必須去。”

她無助地看著我,任由我在她臉上妝妝點點。

這就是皇後的悲哀吧,無論何時何地,一點點的自由都成為奢望,如同一個擺設,需要的時候就必須出現在那兒,哪裏會有人管你心裏如何想。

擺鳳駕,我亦隨行。

這是我第一次見太後,心裏莫名的緊張,困擾我心頭的當然還是為什麼放我出來。如果隻是為了照顧年幼的皇後,應該不必如此大費周章。這個問題於我就像孩童發現一個不見底的深淵,明知有危險卻總是忍不住好奇想看。我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但我無法控製自己想去探個究竟。

建章宮大氣磅礴,四周高大的宮牆上盡滿飛簷走獸,青石磚丈餘見方整齊地排列,見不到頭,這樣的氣勢讓人踩在上麵立顯渺小。宮門上九十九顆銅釘碩大圓潤,遠遠就能望見。

我先走到宮門稟傳,後扶皇後下輦。

邁步由正門進入,巍峨映入眼簾,也是九間宮室:正殿昭陽,左偏殿有回廊通往淩霄殿,回廊下一泓碧水正是高祖皇帝親建的太液池,那池碧波粼粼,水霧氤氳,秋風送爽,讓人神怡。

早有引導的黑衣內侍,前方躬身帶路。我攙扶著皇後一步步走上玉石雕刻的台階。

隨著皇後邁步進殿,頭也是不敢抬,皇後行大禮拜倒:“孫兒參見太後……”未等說完已經有太後身邊管事的齊嬤嬤將皇後攙住。

“嫣兒過來,讓本宮看看。”溫婉的聲音由左側響起,原來魯元公主也在。皇後依規矩見禮,撲到母親懷裏撒嬌。

我忙俯身向太後、魯元公主行跪拜大禮,許久卻未見動靜,不敢起身隻得俯地支撐著,那柔軟的駝毛地毯,毛長細密,隨鼻息輕拂我麵,嗬癢難忍。

“蕭清漪,你抬頭讓哀家看看。”幽幽沉沉的聲音從上方傳來。

我遵命,抬起頭。太後比我想象的年輕,不過五十歲的年齡,華發濃密梳著福壽鬢,雖隻插四隻赤金綴珊瑚扁方釵卻未減絲毫雍容,犀利的眼神讓人恐慌,緊抿的嘴角仿佛印證了她的堅毅不屈,大概隻有這樣的性子才能在項羽營中渡過艱苦的擄囚歲月。

太後仔細端量我許久,點點頭:“不錯,還算標致聰慧,蕭何生了個好孫女。”

魯元公主笑吟吟道:“看著這孩子就穩妥,有她服侍嫣兒就放心了些。”

魯元公主二十多歲的年紀,麵容端正嫻雅,穿的是家常的衣服,團花吉祥的圖案是貴婦們常選,頭發也隻隨意綰個芙蓉髻,斜插一支金鳳攢珠的步搖,想來進宮見母親與女兒是再家常不過,不必繁瑣。

“你知道我為什麼放你出來嗎?”太後在上,似乎在問天氣般平常。

“太後仁德愛民,又逢聖上皇後大婚,奴婢蒙受了天大的恩寵。”所答非所問卻安全地回避了我心中急於想知道許久的問題。

“倒是比她祖父會說話。”太後轉向魯元公主說。公主垂眸微笑,點頭應是。

“你祖父當年保太子的忠心哀家一直記憶在心,隻是先帝盛怒之下不得求情,沒能救回你祖父,就讓你領了這恩吧。”太後娓娓地說。

我心驟痛,全家上百口老小,流放的流放,充妓的充妓,滿眼的辛酸到頭來不過是一個恩情,皇家視人命似草芥如此地讓人膽寒,卻又做出個恩同再造般的架勢施舍給我。

咬咬牙,俯身謝恩:“太後恩典,奴婢沒齒難忘。”

“起來吧,隻要你盡心服侍嫣兒也算哀家沒白賞你。”太後恬然從容地吩咐,揮手讓我退下。

“謝太後恩典。”我起身,躬立在皇後身旁,皇後與魯元公主就像一年不曾見麵,說不完的體己話,扭股糖似的趴在母親身上不肯離開。

“皇後該回宮了。”太後的威嚴讓嫣兒渾身一顫,立刻畏縮著離開了母親的懷抱,戰戰兢兢地看著寶座上的太後。

我拉她俯身下跪,一同告退。

扶起皇後轉身離去,隱隱聽見太後責備魯元公主:“子嗣是大問題……好好教導嫣兒……地位不保……”

我側過頭看看皇後,她仿若沒有聽見,隻一心想離開這裏,急急地走著。

子嗣,後宮所有女子的夢想和依靠,皇帝身子孱弱就更需要靠子嗣來保住自己的地位和性命。當今聖上子嗣不多,除了自身年幼體弱外,就是太後的功勞了。年輕貌美的宮人承幸後必有一碗避孕藥汁送上,偶有遺留,那子嗣也多死於非命。正是如此,至今皇帝未有一個子嗣長成。本來太後認為可以誕下子嗣的尊貴皇後,卻因年少無法承擔起大任,看來她要很費一番腦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