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道教與現實3(1 / 3)

第五章 道教與現實3

崇儉約

老子所講的儉,是廣義的,儉與嗇有相通之義。老子心目中的儉,不是專指節財用而言,而是由文返樸由博返約的意思。他看到周代末年,競尚文采,流入虛偽,所以主張返樸返約,以救其弊。他說:“治人事天,莫若嗇”。嗇就是儉嗇,這個儉嗇,有治人事天的大效,便不止是節財用了。《韓非子·解老篇》把儉字解說得比較確當。《解老篇》有雲:“智士儉用其財則家富,聖人愛寶其神則精盛,人君重戰其卒則民眾,民眾則國廣,故曰儉故能廣”。從這幾句解釋的話裏,可知儉是由儉用其財推廣則愛寶其神,重戰其卒的。老子在道德經中主張持保三寶,三寶序列第二的就是儉。他說:“我有三寶,持而保之,一曰慈,二曰儉,三曰不敢為天下先。慈故能勇,儉故能廣,不敢為天下先,故能成器長”。韓非子解釋“儉故能廣”,深得老子提倡儉之要義。儉用其財,自然家富,是儉的本義;愛寶其神,自然精盛,看重士卒的生命,不妄作戰,自然民眾,就有擴而充之的推廣之義。韓非子又雲:“嗇者愛其精神,嗇其智識也。故曰:治人事天,莫若嗇。眾人之用神也躁躁,則多費,多費謂之侈,聖人之神也靜,靜則少費,少費謂之嗇”。可知老子主張儉嗇,在愛寶其精神,不肯絲毫浪費,就是歸根複命以至於無為的功夫,與儉家所講狹義之儉,大不相同。

《左傳》載晉公子重耳(即後來的晉文公,“春秋五霸”之一)因國內禍亂,流亡到楚國,楚成王與他晤談,事後對臣下稱讚重耳的德行,謂之“廣而儉,文而有禮。”“廣而儉”一句,通常解釋為誌向廣大而財用節儉。這是錯誤的。這裏的“儉”不是指財物方麵的節儉,而是處事有節度、能自我約製的意思。徒有遠大誌向而不能自我節製,不過是空洞的浮囂,所以楚王以兩者對舉。《老子》中說:“儉故能廣。”也是說一個相反相成的道理。

“儉”和“廣”是一對抽象概念,可以運用在許多方麵,當然也包括如何使用財物:無論個人、家庭、國家,節儉便能防止缺乏,這也符合老子的意思(但這種場合下,“廣”應解釋為充裕)。隻是不能夠局限在這一狹隘的意義上。而且,節財足用的道理人所皆知,沒有多少可說的。把“儉故能廣”這句格言同老子的一貫思想相聯係,可以用來討論如何以最好的方式運用生命力的問題,這確是一種特殊而微妙的“力學”。

在老子看來,天地萬物的運動,似乎都有“力”的道理。凡是劇烈的、強暴的運動,因為用力過度,都不能持久。他說:

飄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孰為此?天地。尚不能久,而況於人?

“飄風”是突起的狂風。在自然界,我們看到細雨和風,曠日持久,狂風暴雨。倏忽而盡。好像一場風雨中蘊涵的自然力是一個常數,若狂瀉而出,便很快告竭。老子據此引申說:連天地都不能長久地維持一種狂暴的運動,何況是人呢?這道理用曆史事實來驗證,會覺得很有趣。譬如說蒙古人,在成吉思汗的時代猛烈地興起,不過數十年時間,橫掃歐亞大陸,建立了其統治人口和土地均超過當時世界一半的龐大帝國。但蒙古人的衰落也來得快,而且一蹶不振。今日蒙古人給人的印象少有剽悍之氣,倒是以能歌善舞見長。

老子這個道理,自然也適用於個人。所以老子講道德修養,主張靜不主張動,主張柔和謙讓不主張猛烈進取,這些從人生的“力學”來考慮,都可以理解為多蓄養而少浪費,在平衡的狀態中保持生命的持久旺盛。《韓非子·解老》篇闡發“儉故能廣”的格言,也是說“萬物必有盛衰,萬事必有弛張”,物盛極而衰,事張極必弛,所以“聖人愛寶其神則精盛”——聖人淡泊和靜,無興奮或焦慮之事,因而生命的元氣旺盛不衰。另外,《老子》中還有一句“治人事天莫如嗇”,和“儉故能廣”是相近的意思。韓非子解釋說:“嗇之者,愛其精神,嗇其知識也(“知識”作動詞用)。”又說:“故視強則目不明,聽甚則耳不聰,思慮過度則知識亂。”這些都是講保養生命力的道理。

從保養生命力的角度來理解“儉故能廣”,這是一種養生之道。回到晉文公重耳的例子,那顯然不是養生之道,而是另一回事情。一個優秀的政治家所具有的“廣而儉”的氣質,實際是以克製、謹慎,對瑣小事務的忽略,來完成他的遠大目標。”一個浮囂的人,常常為瑣碎的矛盾而興奮或焦慮的人,他的有限生命力早已散化殆盡,哪裏還能“廣”呢?諸葛亮有兩句名言——非澹泊無以明誌,非寧靜無以致遠,這可以視為對“儉故能廣”的絕好注解。

“儉故能廣”的相反相成關係,還可以從其他方麵作一些引申發揮。日常和朋友閑聊,說起男女之間的感情,似乎有這樣的規律:相敬如賓的固然能夠持久。就是那些寡淡無味的,也往往拖拖遝遝,含糊地混過了一輩子;獨有那些一見情、山盟海誓、愛得七死八活的,難免要吵得雞飛狗跳、反目成仇、風雲流散。說起來,“仇”這個字眼,本來就是匹偶的意思(古音仇講如“求”),故在本來意義上,“情人”,也就是“仇人”。古代小說戲劇中,愛之極稱作“冤家”,恨之極也稱作“冤家”,深有意味。這裏麵是否也有人生的“力學”呢?愛得太深太強烈,好像是用力過度,而難以為繼,於是“飄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嗚呼哀哉。

中國素來有“惜福”之說,細想起來也很有意思。似乎一個人的生命力是一常數,一個人的“福份”也是一常數。樂極生悲,福盛轉禍,過度享有幸福,則必有大苦大悲相隨。以前讀白居易的名篇《長恨歌》,總覺得各種解說都不大使人滿意,以為可以換一種角度來理解;詩中寫楊貴妃與唐明皇享盡人間之福,富貴尊榮已無可複加,情愛深綿亦是帝王的婚姻中所罕見,仍不肯有所節製,一味沉溺於歡愛享樂,甚至猶不覺滿足,企望世世為恩愛夫妻,便違逆了天地間萬物消長之理,所以有安史之亂、馬嵬之變,落得個“此恨綿綿無盡期”的結局。其實楊貴妃和唐明皇的愛情未必真是那樣深摯,隻是在民間傳說和白居易據這種傳說寫成的《長恨歌》中,把他們描繪成一對深情無限的夫妻。這裏麵,透露著人類遠不能擁有完美幸福的遺憾之情。照這麼說來,人對於生命中的幸福,也應懂得“儉故能廣”的道理,不能求之無度。

照老子的人生“力學”,生活難免趨向於平淡寡味,是不是值得呢?那就是各人自己的事情了。

寡私欲

自私是人的本性,嗜欲是人類生活需要激發的,隨著時代的演進,人類的徇私縱欲,有與時俱進的趨勢。人類的生活需要滿足都有待自然界物質的供給,人類的欲望無限,自然界的物質有時而盡,所以現代最近發生了能源的危機。且由於人各圖私,爭權奪利,鬥爭戰爭,有使整個地球同歸毀滅的危險。因此當前的危機,急有待於道教發揮寡私欲的教義來挽救。老子說:“見素抱樸,少私寡欲”,早就主張寡私欲。他有見於素樸的純淨自然,是歸真返璞最好的捷徑,所以主張少私寡欲。同時,他主張人們要見不到引起欲望的事,接觸不到可以引起欲望的東西,從根本上使民心不亂,所以他又說:“不見可欲,使民心不亂”。在另一方麵,他又認為耳目口腹之欲是有害於身心的,他說:“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馳騁田獵,令人心發狂;難得之貨,令人行妨。是以聖人為腹不為目,故去彼取此”。這些話用現代語意解說,就是人若看五色太過了,對於眼睛是有傷害的;故說“五色令人目盲”;人若聽五音太過了,對於耳朵是有傷害的,故說“五音令人耳聾”;人若吃五味太過了,對於口胃是有傷害的,故說“五味令人口爽”;若是騎馬打獵太過了,能使人心狂蕩起來;有了難得的貨財,就時時提防被人偷盜。這所有的一切,都是身外之物,是可以亂人本性的。所以聖人的主張,“為腹不為目,也就是務內不務外的意思。能夠拒絕外物的引誘,就是“去彼”;能夠確保固有的天真,就是“取此。因此寡私欲不隻是消極的減少了欲望,而且有積極的固精養氣保神的大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