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6離別送琴
諸葛無極生性本來開朗,這番心事在胸中鬱積已久,那婆婆這二十多天來又對他極好,忍不住便吐露自己苦戀李靈珊的心情。他隻說了個開頭,便再難抑止,竟原原本本的將種種情由盡行說了,便將那婆婆當作自己的祖母、母親,或是親姊姊、妹妹一般,待得說完,這才大感慚愧,說道:“婆婆,弟子的無聊心事,嘮嘮叨叨的說了這半天,真是……真是……”
那婆婆輕聲道:“‘緣’之一事,不能強求。古人道得好:‘各有因緣莫羨人’。諸葛少君,你今日雖然失意,他日未始不能另有佳偶。”
諸葛無極大聲道:“弟子也不知能再活得幾日,家室之想,那是永遠不會有的了。”
那婆婆不再說話,琴音輕輕,奏了起來,卻是那曲《清心普善咒》。
諸葛無極聽得片刻,便已昏昏欲睡。
那婆婆止了琴音,說道:“現下我起始授你此曲,大概有十日之功,便可學完。此後每日彈奏,往時功力雖然不能盡複,多少總會有些好處。”
諸葛無極應道:“是。”
那婆婆當即傳了曲譜指法,諸葛無極用心記憶。如此學了四日,第五日諸葛無極又要到小巷去學琴,勞德諾忽然匆匆過來,說道:“大師哥,師父吩咐,咱們明日要走了。”
諸葛無極一怔,道:“明日便走了?我……我……”想要說“我的琴曲還沒學全呢”,話到口邊,卻又縮回。
勞德諾道:“師娘叫你收拾收拾,明兒一早動身。”
諸葛無極答應了,當下快步來到綠竹小舍,向婆婆道:“弟子明日要告辭了。”
那婆婆一怔,半晌不語,隔了良久,才輕輕道:“去得這麼急!你……你這一曲還沒學全呢。”
諸葛無極道:“弟子也這麼想。雖然不想再回去,但是師命難違。再說,我們異鄉為客,也不能在人家家中久居。”
那婆婆道:“那也說得是。”當下傳授曲調指法,與往日無異。諸葛無極與那婆婆相處多日,雖然從未見過她一麵,但從琴音說話之中,知她對自己頗為關懷,無異親人。隻是她性子淡泊,偶然說了一句關切的話,立即雜以他語,顯是不想讓他知道心意。這世上對諸葛無極最關心的,本來是李無二夫婦、李靈珊與陸大有四人,現下陸大有已死,李靈珊全心全意放在華宇平身上,師父師母對他又有了疑忌之意,風太師傅也隕落了,他覺得真正的親人,倒是綠竹翁和那婆婆二人了。
這一日中,他幾次三番想跟綠竹翁陳說,要在這小巷中留居,既學琴簫,又學竹匠之藝,不再回歸華山派,但一想到李靈珊的倩影,終究割舍不下,心想:“小師妹就算不理我,不睬我,我每日隻見她一麵,縱然隻見到她的背影,聽到一句她的說話聲音,也是好的。何況她又沒不睬我?”傍晚臨別之際,對綠竹翁和那婆婆甚有依戀之情,走到婆婆窗下,跪倒拜了幾拜,依稀見竹簾之中,那婆婆卻也跪倒還禮,聽她說道:“我雖傳你琴技,但此是報答你贈曲之德,諸葛少君為何行此大禮?”
諸葛無極道:“今日一別,不知何日得能再聆前輩雅奏。諸葛無極但教不死,定當再到洛南,拜訪婆婆和竹翁。”
心中忽想:“他二人年紀老邁,不知還有幾年可活,下次我來洛南,未必再能見到。”言下想到人生如夢如露,不由得聲音便哽咽了。
那婆婆道:“諸葛少君,臨別之際,我有一言相勸。”
諸葛無極道:“是,前輩教誨,諸葛無極不敢或忘。”但那婆婆始終不說話,過了良久良久,才輕聲說道:“江湖風波險惡,多多保重。”
諸葛無極道:“是。”心中一酸,躬身向綠竹翁告別。隻聽得左首小舍中琴聲響起,奏的正是那《有所思》古曲。次日李無二等一行向柳元霸父子告別,坐舟沿洛水北上。
柳元霸祖孫五人直送到船上,盤纏酒菜,致送得十分豐盛。自從那日柳家駿、柳家駒兄弟折斷了諸葛無極的手臂,諸葛無極和柳家祖孫三代不再交言,此刻臨別,他也是翻起了一雙白眼,對他五人漠然而視,似乎眼前壓根兒便沒一個“碧劍柳家”一般。
李無二對這個大弟子甚感頭痛,知他素來生性倔強,倘若硬要他向柳元霸行禮告別,他當時師命難違,勉強順從,事後多半會去向柳家尋仇搗蛋,反而多生事端,是以他自行向柳元霸一再稱謝,於諸葛無極的無禮神態,裝作不見。
諸葛無極冷眼旁觀,見柳家大箱小箱,大包小包,送給李靈珊的禮物極多。一名名仆婦走上船來,呈上禮物,說道這是老太太送給李姑娘路上吃的,又說這是大奶奶送給姑娘路上穿的,二奶奶送給姑娘船中戴的,簡直便將李靈珊當作了親戚一般。李靈珊歡然道謝,說道:“啊喲,我哪裏穿得了這許多,吃得了這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