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葬
愛如影隨形
瑞木吸著鼻子,一個人漫無目的地走在大街上,腳下的影子忽斜忽正,然後她咧開嘴巴笑了,在這樣的季節裏燦爛如花。下午3點,她的影子終於和她本人形成了40度,她抬起頭,眯著眼睛,這迷宮般的城市正一點點地把她吞噬,她卻隻能這樣張望行走著,無能為力。 “你丟了很重要的東西嗎?”那個下午,他是惟一一個和瑞木說話的人,隻是眼前的這個女孩眼中溢著的淚水讓這個人有些不知所措。油膩的頭發胡亂地耷拉著,臉上的皮膚因為哭泣開始泛著紅色,隻有眼睛是明亮的,淚水透明得跟水晶似的,正大粒大粒地往下掉。在這樣的城市很少會出現瑞木這樣不修邊幅的邋遢女生,也隻有他,才會跟著瑞木這麼久。沒錯,他叫黎生,這個城市有名的攝影師,有著大把時間到處晃悠的人。 瑞木一把推開眼前這個男人,“讓開,你踩到我的影子了。”黎生顯然被她冒出的話嚇了一跳,但他隨即笑了,露出好看的牙齒,他遇到過的女子無數,他的職業嗅覺告訴他眼前的這個女孩是特別的。 在KFC明亮的燈光下,瑞木狼吞虎咽地吃著全家桶,她小小的胃早被塞得滿滿的,卻還不滿足,甚至連手指頭上那殘留的雞翅香味她都歡喜地吮吸著。最後,她小心翼翼地對坐在對麵的黎生說:“我可以要一個冰淇淋嗎?”她指了指旁邊桌子上小孩子的聖代,舔舔嘴唇。黎生從上衣的口袋裏掏出100元,“這次換做你自己去買。”瑞木並沒有推辭,跑了過去。一會兒,找出一大堆零錢放在黎生的麵前,“我以為你會都花光了。”黎生做驚訝狀,臉上掛著溺愛的笑。“我一向都是個誠實的孩子,可為什麼每個人都不相信我。”瑞木神情黯淡下來,睫毛遮住了她的眼睛,可黎生看到裏麵寫滿了憂傷。 這一刻,黎生決定讓瑞木做他的模特。 事情比黎生想像中要順利很多,瑞木輕易答應他的時候,他甚至有些難過。沒有人會抵擋住錢的誘惑,他扯了扯嘴唇盡量不動聲色,“好,明天就過來吧。”然後遞給她一張名片轉身離去,並沒有紳士般地送瑞木回去,隻是走出門外時,他忍不住向裏張望了一下,瑞木依舊舔著冰淇淋,開心且安靜的樣子。 合同僅為3個月,瑞木的眼神早已告訴過他,她不會在這個城市呆太久,她厭惡這個地方,卻又不得不留下來。是為什麼?為了愛的人嗎?瑞木進來的時候,打斷了這些出現在黎生腦子中的濫俗情節。她今天穿白裙子,露出細長的腿和幹淨的腳趾,完全不見昨天亂糟糟的形象,隻是不知道跑了多遠才找到了這個地方,光潔的額上滲出許多汗來。 “你可以給我很多錢,是嗎?”瑞木問道。 黎生皺了皺眉頭,他很不喜歡這樣的問題,可他還是點了點頭,並把合同扔到了瑞木麵前,“簽吧。我對你的惟一要求就是隨叫隨到。” 工作開始一段時間後,黎生發現自己並沒有選錯人。他開始拍很多很多的照片,甚至以前幾個月才能用完的膠卷,在短短幾天內就能用完。因為瑞木總會給他很多靈感,她的眼神
倔強而自由,會時常自戀地看著自己的影子,綴著蕾絲的裙子會讓人聯想到上世紀末落寞的公主,還有那即將被人遺忘的高貴。他們的工作時間並不太規律,通常會很晚回去,這時候,黎生總會請她吃飯。在如水的音樂裏,瑞木會說很多她小時候的事,黎生也總能聽到一個名字,家和。然後,她會嘲笑似地說,“你真不應該幹攝影,你是那麼缺乏激情,感覺平靜如水。”每每這時候,黎生的心像被堵住般,壓抑得說不出話來,這讓他有些不安。 愛情的去留是那樣突然,我們惟一能做的也隻是空著手等待。 午後的明晃晃的陽光下,瑞木哭泣著讓家和留下來,周圍有無所事事的人發出幸災樂禍的笑聲,瑞木像一隻被圍的小獸一樣恐懼,卻掙紮著,勇敢地拖住愛情的尾巴。 “我可以賺很多很多錢的。”還沒等瑞木說完,家和身邊的女人卻露出輕蔑的神情,這個年紀的女子早已不再漂亮,可她卻可以讓家和這樣的年輕男子做她的情人。 這個世界越發的可笑,上帝卻躲在雲端悠閑地吹著口哨。不知道什麼時候,一隻手拉著瑞木不由分說地就往前走,瑞木試圖想摔開,卻被更緊地握住。她轉過臉來,聽到黎生惡狠狠一句:“怎麼還有閑情在這裏吵架,不是讓你隨叫隨到嗎?” 陽光下,他們的影子被拉得好長好長,卻平行得沒有交點。 3 就這樣,瑞木眼睜睜地看著家和和那個女人揚長而去,她天真地以為10年的感情總該抵得過10萬塊錢的鈔票,可是她錯了。很長時間以後,瑞木才明白,愛情是脆弱的,有時候甚至經不起一點誘惑。 “黎生,我不再做你的模特了。”在攝影棚裏,瑞木說,“因為我不再需要錢了。” 黎生的心一下子就沉了,其實他很想讓瑞木留下來,雖然這不符合他一貫的作事風格。可話到嘴邊卻沒有說出來。瑞木走了,一陣風似地,飄飄無痕,卻留給了黎生陣陣涼意。接下來的日子,瑞木開始流連往返於各種酒吧,穿妖豔的裙子和高跟鞋,若無其事地和每個男人喝酒,然後坐不同的車回去。而黎生就這樣望著,跟著,直到她安全到家,如此反複。 “你今天還沒有下班嗎?”瑞木倚著黎生的車笑著說。在車裏打盹的黎生並沒有料到瑞木會出現在他的麵前,有些慌亂。這時候,一個醉醺醺的男人向瑞木走過來,試圖摟住瑞木的腰,“我送你,我送你回去。”男人一身的名牌,卻絲毫不能掩蓋他一臉的齷齪。“瑞木..”黎生叫她。“怎麼?你是想我跟你回去嗎?”瑞木把頭湊過來,臉上的皮膚因為酒精的作用變得粗糙和黯淡。黎生皺著眉頭,腦袋裏“嗡嗡”作響,他應該上去把這個家夥揍一頓,還是應該把瑞木拉上車來。可他竟然什麼也沒做,再一次的,他無助地望著瑞木的背影,心如刀割。夜晚華燈閃爍,影子在夜色下忽隱忽現,讓人捉摸不透。 “你是個膽小鬼。”這是瑞木留給黎生的話。 4 家和再一次出現時,是一個月後。那天,黎生依舊在酒吧門口守著瑞木,然後看到家和走了進去。原本家和去哪裏跟黎生沒有任何關係,然而,不同的是,瑞木也在這個酒吧裏。黎生很快地跟了進去,雖然這個地方已經來過多次,可每次都在門口呆著,並沒有真正進去過。他努力尋找著瑞木,終於,在一個暗暗的角落裏發現了她。她的身邊坐著一個男人,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剛剛進去的家和。 “瑞木,跟我走吧。”家和拿著酒杯,“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找到你的。我現在有錢了,大把的錢。” “你走開。”瑞木叫道,“我不想再見到你。” “你怎麼會不想再見到我呢?”家和笑道,“你不是在為我墮落嗎?”他很大聲地說著話,好像生怕別人不知道瑞木曾經深愛過他。 愛是一個人的事,可總有人會拿別人的愛來作為自己的資本。在酒精的作用下,家和開始對瑞木動手動腳,他的臉因為欲望而變得扭曲。正當瑞木不知道該如何逃離,無助地打量
周圍時,黎生出現了。瑞木的心一下子就安定下來。他真是個明亮的男人,幹淨的平頭和襯衣,笑起來總會嘴角上揚。突然地,瑞木覺得黎生的出現照亮了整個酒吧。 “你給我滾。”黎生拖起家和的衣領。 家和沒有料到自己會被人這樣對待,臉變得通紅,順手就掄起了酒瓶。尖叫、吵鬧、擁擠、逃跑,酒吧裏陷入恐慌之中,大家像四處飛散的鳥兒,隻想快點找到出口。隨即,十幾秒後,酒吧突然安靜了,因為地上出現了一攤血,黎生倒在了地上。 “我是一個為愛情奮不顧身的人。”第一次見麵時,瑞木就曾這樣對黎生說過,“我喜歡自己的影子,因為家和說他會像影子一樣一輩子在我身邊,他是個勇敢的人。” 是的,從小到大,家和都為她撐著半邊天。他會為了給她摘一朵花爬最高的山頂,會因為她而和老師頂嘴,甚至為她和別人打架。那是小孩子心目中的偶像,瑞木也不例外。她把家和塑造成她心目中的英雄,沉溺在自己所創造的幻象中。 這些都是後來瑞木才想明白的。現在,瑞木站在展廳中,一遍遍地望著那些黎生曾經為她拍的照片,小心地撫摸著。這是黎生最後留給她的禮物,一張張定格的記憶。離開時,瑞木抬起頭,看到攝影展館前的標題“如影隨形”,瞬間淚流滿麵
事實真相
十一長假,我回老家看望姐姐。姐姐正和酒鬼丈夫鬧氣,看見我,哭得更厲害了。我知道姐姐為什麼傷心,隻為我早年的一句話,才改變了她全部的生活軌跡。 那年,20歲的姐姐在鎮上中學任代課教師。她模樣端莊,豫劇唱得棒,曾是鎮文化站業餘劇團的台柱子,在小鎮上也算個名人了。 姐姐代初中兩個班的英語,成績挺好,教育局在全縣範圍內開展的觀摩課評比,姐姐拿過第二名。1993年,上級發文,要清退所有民辦教師,一刀切,姐姐才在全校惋惜的目光中離開學校,回村當了一名會計。 姐姐在代課期間,認識了實習教師馬小寧。馬小寧師範剛畢業,家是省城的,為了姐姐,實習結束後,放棄返城,留在了小鎮上。馬小寧高大俊朗,幽默風趣,我們全家都很喜歡他。姐姐“解甲歸田”,並沒影響到馬小寧對姐姐的感情,他經常到我們家裏來,和姐姐一談就是很久。有時課業繁重,馬小寧走不開,就托我給姐姐帶紙條。那時我剛升上高中。 一天,我逃了晚自習去看電影。在電影院裏,我突然發現,在相隔不遠的前排座位上,坐著馬小寧。這倒也不稀奇。稀奇的是,和馬小寧並坐一起的,是一個漂亮的女孩兒,兩人的樣子很親熱。我很驚訝。第二天,我在學校發現了那個女孩兒,女孩兒給馬小寧洗衣服,在宿舍前花花綠綠晾了一片。午飯時,兩人在食堂打了菜,關起門在屋子裏吃。 我性子急,按捺不住,當即回家,將這一最新情況報告給姐姐。全家緊急商討對策,父親說:“這不明擺的事嗎?咱家小蔓不教書了,人家看不上了。” 姐姐在床上躺了幾天,大睜著眼睛望屋頂。 停了一星期,馬小寧又到家裏來找姐姐。姐姐關在自己的小屋裏不出來。轉天,馬小寧在學校拿出一封信,要我轉交姐姐,我根本就沒正眼瞧他。馬小寧急了,當日又登上門來,不見姐姐的麵怎麼也不離開。從下午一直等到晚飯掌燈時分,姐姐才突然打開門,麵無表情地說:“馬小寧,你今後不要再來了,我已經訂過婚了。”說完,立即返身回屋又閂上了門。馬小寧像喝醉酒似的,踉蹌著步子走了。 馬小寧不死心,翌日傍晚又跑了來。這次父親沒讓他進家,擋在了大門外,說:“小蔓到廣州打工去了,今天早晨坐車走的。”馬小寧一屁股坐在門口的石碾上,直到半夜才離開。 不久,暑假到來,馬小寧調回省城父母身邊。自此,那位瘦瘦高高的,講一口好聽的普通話,籃球打得很棒的青年,便徹底從我們一家的視線中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