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老人輕輕推開她,冷淡道:“我去我太太墓前祭拜。”
隻這簡單一句話,讓現任蔣夫人花容失色,捂著大肚子跌坐在沙發上。
蔣老人卻隻是淡淡看一眼,將炙熱的目光投向馮洪健。
那一聲“我太太”已經讓馮洪健內心五味陳雜,他垂頭不語。
氣氛十分詭異,管家察言觀色,趕緊遣散仆人,又扶走泫然欲泣的現任蔣夫人。
馮洪健冷眼看著:這樣大的委屈,蔣夫人自始至終不敢掉一滴眼淚。
偌大的客廳隻剩下這關係緊張的父子二人,悄無聲息,隻有晚香玉的蓬勃香氣一陣接一陣鑽進人的鼻腔。
蔣老人忽然歎氣道:“健兒,晚香玉是你母親生前最愛的花朵。這麼多年,無論哪裏,我都插著它,來紀念你的母親。”
這對白多像《雷雨》中周樸園虛偽老道,馮洪健不願意看蔣老人,將目光投向窗前琉璃花瓶中插著的一大把晚香玉:
花莖纖長,狀若玉簪,潔白濃香,花語是“危險的快樂。”馮洪健內心顫抖一下:當年母親選擇窮小子蔣老人,是不是貪圖那危險的快樂?
他打量年僅八十的蔣老人,即使蒼老,也依舊能看得出年輕時的英俊,不管自己是否願意承認:自己的皮相有一半來源於他。
他厭惡地站起身要走。
蔣老人拉住他,真情流露地叫道:“健兒,我已經七十九歲,你能不能叫我一聲,讓我死了也好閉眼?”
馮洪健轉身看他,此刻他和普通老人沒有什麼區別:蒼老衰頹,並且懼怕死亡。不,甚至他比不上普通老人,他沒有老人應該有的滿足與幸福感。
他擁有數不清的財富,但不見得是個快樂的人。
馮洪健壓抑一下情緒,道:“在你拋棄母親的時候,你就應該預料到今天。”
蔣老人無限失望,喃喃道:“我怎麼知道,當時她已經懷了你。健兒,你的母親是一個剛烈的女子,一聲不吭地離開了我,寧願孩子出生沒有父親,也不願原諒我。”
馮洪健嘴角含著譏笑,看著自己的生父,不置一詞。
不是沒話說,而是想說得太多太多。這些年來,一直在身世之謎中掙紮,在他不了解生父遺棄母親的情況下,他也曾對這個慷慨大方的蔣叔叔產生過幻想。
隻是——他輕輕掙開老人的手,他要尊嚴,不要欺騙。一天遺棄,終身都是遺棄。母親都不願意原諒,他怎麼又會原諒?
蔣老人昏黃的老眼眼淚流出:“健兒,等到我死那天,你會不會來?”
這樣的場景,洪健設想過,他想象中自己冷冷地在靈前磕三個頭,一言不發地離開。
但是他不願意諷刺一個老人,他安慰道:“你的雙胞胎兒子就快出生了,而且,你子嗣眾多,何必掛念我一個。”
“我對不起你,對不起你母親。”
商場傾軋,他對不起的人太多,一個個補償,補償地過來嗎?洪健轉身笑道:“我不覺得自己損失了什麼,我現在十分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