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死!”
莫東林一個靈醒,已從榻上滾下。
“師祖饒命!孫兒今早天不亮在半山腰取水,便看見一個女人在河水中掙紮,像是要尋短見的樣子,急急忙忙將她撈起,居然是祖師婆婆……山泉水冷,她昏迷不醒,牙齒打顫,我打她抱回觀裏,哪知不過一會兒她便開始發燒,滿身跟著火一樣滾燙,便幫她解了衣服……”
從未經曆過男女之事的年輕人,饒是一派掌門,此時也已飛了個大紅臉。
“他是你哪門子祖師婆婆!”史洪興啐了一口,罵道。
“哦,是孫兒說錯了,她是廣平侯夫人了。”看著丟在一旁的大紅羅衫,莫東林才想起昨晚正是羅恪和辛妍大婚的好日子,隻是……為何天不亮,新娘子會衣衫不整地出現在玳瑁山上的小河邊?
“她也不是什麼廣平侯夫人……”看著地上一團亂遭的紅衫羅裙,史洪興也是無奈搖頭。造化弄人,還待怎樣?
“什麼?”
莫東林瞪大了眼睛,聽自家師祖講述了昨天晚上在廣平侯府發生的離奇故事。
“什……什麼?羅恪這家夥居然在拜堂之際棄祖師婆……哦不,辛仙姑於不顧,跟另外一個女人私奔了?”
雖然自認堪破紅塵、自認絕了七情六欲,可不知怎的,眼前這個無依無靠的少女在他莫東林眼裏是那麼的無助和無辜,眼下,她又在新婚之夜被自己認定一生的丈夫所拋棄,心頭一股莫名的怒火和憐惜,已讓他無法自已。
“緣起緣滅緣終盡,花開花落花歸塵……東林,感情的事本就麻煩,你心思澄明,資質甚佳,是仙界難得的後起之秀和棟梁之材,切不可沉溺女色,忘了自己的身份呀……”
“孫兒不敢,孫兒不敢……”莫東林誠惶誠恐,幾乎就要跪地磕頭。
“既如此,此間諸事已了,你這就隨我離開,回山修煉去吧。”
“是……”莫東林躬身聽訓,猶豫了半天方開口說道,“隻是,要把辛仙姑一個人留在此處嗎?”
“怎麼?剛才答應我的話,此刻便不作數了嗎?”史洪興拂然不悅,“你別忘記,她可是修煉過無上媚功的重華女仙!”
莫東林尷尬無比,抬眉凝視,但見床上的少女膚如凝脂,烏發瀉墨,又慌忙低下了頭。
“孫兒謹遵師命……”白皙的臉蛋再次緋紅,他快步離開了房間。
動用六識,直到確定莫東林已經完全離開玳瑁山,史洪興才輕輕歎了口氣,“紅顏禍水……這或許是年輕人免不了趟的一灘渾水……隻是,怎麼如今連你,都如此淪陷了呢?”
屋內空無一人,隻有辛妍沉沉的呼吸。元嬰老道的這句話,乍一看以為是說給空氣的。可他卻麵色凝重,看起來絕非自言自語。
良久,房門吱呀一聲打開,一個身著石青色道袍的男人走了進來,眼若星河,身如玉樹,正是白冼風。
他迎著史洪興犀利的目光對視片刻,緩緩說道,“重華晚輩拜見蓬萊仙尊。”
“冼風,你早就到了,卻為何遲遲不曾入門?”
“晚輩見到仙尊和莫掌門私語,覺得不便打擾……”
“不便打擾?你是怕我訓斥所以不敢進來的吧?”
“仙尊何處此言?”白冼風麵不改色,“師妹是我重華門未來的掌門,保護她是我的責任……”
“責任?那我問你,你在她和羅恪好上之後怎的突然消失不見?那個時候,怎麼不說保護了?”
“我修煉《陰符經》多年,一直徘徊在第四層修為,為了突破那第五層化境,我特意找了一處靈氣茂盛之地閉關修煉了整整一年,這件事,眾所周知,並不是為了什麼兒女私情!”
“哈!”史洪興一個挑眉,一記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眼神殺,“那你到底練成了嗎?”
“這個……並沒有……”白冼風語調放緩。
感覺自己占了上風,史洪興臉上瞬間得意無比,“所以我說啊年輕人,想在你史爺爺(這個時候他卻忘記自己不屬於年輕人的行列了)麵前耍心眼,你還忒嫩了些!”
“仙尊是仙界翹楚,晚輩自是無法和您相提並論,隻是我提前出關,怎的就證明和師妹有情?”
“若不是有情於她,你怎的會舍棄即將水到渠成的修煉成果,千裏迢迢趕來京城?”
“是師父千裏傳書,說師妹大婚,我理應參加……”
“那你為何夜半時分才出現?”
“因為我……”雙眸粲粲,白冼風臉上一絲不易察覺的異樣,“我半路上有事耽擱了……”
史洪興見他死不承認,氣得幾乎暴跳如雷,“你不承認也罷,那你再說說,昨天晚上到底怎麼回事?”
“前輩不是都看到了麼?那羅恪,最終還是舍棄不下自己的舊愛,冒天下之大不韙與她私奔而去了……”
“哼!我老了但卻不傻!你與那鄭妖女的私語,以為我便聽不到麼?什麼是身敗名裂?什麼是所有的罪?什麼是所有的罰?羅恪離開的真正原因,到底是什麼??!!”
“沒有為什麼,前輩方才不是說過感情的事本就麻煩嗎?那是他們三個人之間的事,孰對孰錯,我們外人怎好評判!”
“三個人?我看加上你就是四個了!”史洪興一甩衣袖,對於這場沒有結論的談論已不耐煩,“羅恪的為人我很清楚,前世今生,他都與這兩個女人糾纏不清,若說心中最愛,那自是辛妍無疑,要不我師父怎麼會舍棄自己的性命去成全他們?昨晚的婚禮若不是發生了什麼驚天秘密或者不可回避的隱情,我斷不會相信他是始亂終棄的人!”
“前輩看人,自然是不會看錯的。”
“不會錯不會錯,那他為什麼舍她而去?!”
“……或許,真的有什麼不為人知的原因……”
抬眸掃了一眼沉沉睡去的少女,白冼風淡淡輕歎氣,不由得回想起辛妍昨晚莫然離開時所說的話——【情已盡,緣已了,十方佛祖,眾天菩薩,我辛妍在此發誓,與廣平侯羅恪此生,不見、不想、不念……】
她不是會輕易發下誓言的人。
至少從他認識她開始,便沒有見她有過認真的時候。嬉笑怒罵,恣意快活一直是她的座右銘。但就是這樣的一個她,在眾目睽睽之下,當著皇帝貴妃、仙界眾生、文武百官、黎明百姓的麵,發下了一個毫無退路的重誓。
她或許,是真的走投無路了……
白冼風輕輕在她床畔坐下,無限愛憐的幫她掖好被角,然後,再不說話。
“唉……”史洪興忍不住唏噓感慨,“又一個多情的種子……隻是你這份癡心,她如何能知……”
“我不需要她知道……我對她也沒有奢望,我是看著她長大的,她對我就像一個需要保護的妹妹,一個毫無反抗力的孩子。”
“孩子?”史洪興不屑的撇嘴,“所以你就這樣不顧男女之妨的準備守護在她身邊?”
“沒錯,”白冼風麵無表情地看過來,“我會把握好分寸的,您請便吧。”
看了一眼像洪鍾般坐定的白冼風,史洪興搖著腦袋離開了,他不明白一段感情怎麼會有這樣多的轉折,故事一個接一個,明明就是愛,卻還打著同門故交的旗號,也是夠無聊的了。
“你好自為知。”他拋下一句話。
“多謝仙尊提醒。”另一個人驀然回答。
等到天色即將黑的時候,辛妍才從昏睡中醒來。
昏暗的光影裏,一身柔光的男子正麵帶牽掛的坐在她的旁邊。
“羅恪……”她迫不及待的衝進他的懷裏,激動得語無倫次,“……不要離開我……”
溫柔的大手將她攬在懷裏,頭頂上傳來的卻是另一個聲音,“我不會離開你的……”
她驚訝地抬頭,這才發現自己躺在白冼風的懷裏。
“師兄!”像觸電般彈起來的少女,臉蛋瞬時紅得像熟透的大蝦,她一邊扯過薄被擋在胸前一邊尖叫道,“你怎麼……在這裏啊?”
“抱歉……”白冼風慌忙背過身去,“我見你身體不適所以忘了這些小節……抱歉……”
他忙手忙腳地將丟在一邊的衣服撿起,緊閉著眼睛遞給了辛妍。
紅豔豔的衫裙、巧奪天工的繡工——接過衣服的霎那——她才想起來自己是昨晚那個沒有嫁出去的新娘。
盡管看不到她的表情,白冼風還是將她的心思猜了個八九不離十,“快穿好衣服,小心著涼……”
“師兄,麻煩你去我素日住的房間,給我取幾件適合的衣服來……”
“好。”他默默點頭。
辛妍係扣子的功夫,白冼風已走出走出屋外,端進來一盆清水。
“先洗把臉清醒一下吧……”將一塊擰得半幹的毛巾遞給她,白冼風聲音低沉,“睡了一整天……臉都花了……”
怔怔接過,辛妍木然擦了幾下,
擦好臉,白冼風手中又多了一碗熱氣騰騰的稀粥。
“你一天沒吃東西了,快趁熱把這碗粥喝了。”
辛妍卻將頭扭向門口,一邊整理發髻一邊往外走,“我不餓,不需要吃東西。”
“哪裏的話,以你現在的修為,怎麼可能不用吃東西?……你去哪裏?有什麼事情是急著現在非做不可的?”將粥碗重重放在桌上,白冼風堵住了辛妍的去路。
“讓開,這不關你的事,我……”
“好,我讓你走……”略一思索,白冼風氣定神賢地讓出路來,“但你必須帶我一起,你去哪兒我跟到哪兒。”
“哪兒有這樣的道理,我又不是三歲的小孩子,還要被你禁錮不成?”
“你消消氣,我這樣說也是為了你好,聽師兄的話,先將養幾天,待身子康複了,我陪你四處遊山玩水,權當排解,可好?”勸歸勸,可白大師兄的命令卻不容置疑。
自知反抗無力,她氣鼓鼓地沿著床邊坐下,“師兄,我不需要排解!我知道你們都以為我傷透了心,我被拋棄了,我生無可戀,可其實,我真沒那麼難受!師父讓我下山來修煉性功,看來還真是有效,經此一事,我非旦不恨,反倒應該感謝他,要不是他臨拜堂前搞了這麼一出,我還真是就乖乖嫁人相夫教子了,而現在呢,天大地下任我逍遙快活,放棄了修煉成仙的機會去跟一個凡夫俗子談婚論嫁,我真是傻呀我!三條腿的蛤蟆難找,兩條腿的男人還不是大把多麼?”
一串長長的話,像連珠炮一樣從她粉紅的嘴巴中說出,加上麵色的緋紅和雙眸的閃爍,不知道的,還真以為這個女人是在笑呢。
可白冼風還是從那顫抖的嗓音和反複揉搓的雙手看出了些端彌。
“或許你的確是沒事……”他簡簡單單一笑,將粥碗繼續奉到她嘴邊,“不過最好還是用實際行動證明給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