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輕琉璃葉,風亞珊瑚朵。叁王府南庭的芍藥園裏,一片豔霞彤雲般的芍藥花,襯著碧玉柔軟的枝葉,扶風婀娜。這一年的芍藥開得早,竟等不及乞巧節。大約是也在那一道旨意降臨。果然,那一道旨意並未讓叁王府久待。
這一年,是靖皇執政的第四十三個年頭,太子雋冕,雖為帝長子,但貪腐懶政,終被靖皇所棄,廢為庶人。這一年,朝野人心惶惶,廢太子的黨朋或賜死或驅逐,朝臣紛紛撇清幹係,齊心擁護出類拔萃,脫穎而出的十七皇子。這一年,聖心難測,一直低斂無聞的三皇子南燁雋徹,竟在一夜之間冊封為太子,紫冠朱衣,氣度軒昂,入主東宮。
後來的三年,南燁雋徹果真沒有叫靖皇失望,平南方水患,安北方邊族,興農桑,開邊陲,往來不絕,百姓安居,不愁食寢,天下歸一。後來的這三年,叁王府終於更名太子府,太子之位南燁雋徹當之無愧,亦有無數朝臣攀附,人心所向。後來的這三年,權臣親貴之女無不想踏入太子府,一朝承恩,鳳儀天下。
而封月卻是在後來的這三年過後,才進入太子府的。那時候,她的妹妹封葉,姿容豔麗,聰穎過人,已然成為南燁雋徹的良娣,而且是南燁雋徹最寵愛的良娣。他們都說南燁雋徹愛花,唯愛芍藥,愛紅顏,則唯愛封良娣。
那年的封良娣不過雙十年華,第一次懷孕,難免身心俱累。憑著南燁雋徹的寵愛,她將自己的親姐姐封月請進太子府作陪。封月入府後,一切待遇猶如貴婦一般。其他婆婦難免私下議論,當年的封葉和封月不過是十七皇子府中的一介歌舞姬,多虧了家宴一場,令南燁雋徹一眼便鍾情於封葉,封氏如今可是了不得了。若是封良娣這一胎,一索得男,恐怕要危及太子妃緲氏的地位了。
封月心下雖明了,但依舊處變不驚,笑臉迎人。她來這裏,就是為了幫助封葉鬥垮太子妃緲暄妍,扶正封葉。這是她來之前,十七皇子下達的死命令。她對十七皇子從不問緣由,也從來隻有遵從。因為,她和封葉一直都是十七皇子豢養的細作,為十七皇子爭奪皇位,可以赴湯蹈火,甚至身首異處。而她和十七皇子,南燁雋祺之間,似乎又不僅僅隻是簡單的主仆而已。但這一點,她在很久以後,才終於明白過來。
封月懷著赴死的決絕踏入太子府的盈芍居,這裏種植的芍藥最為豔麗,粉色鮮豔的花瓣,金絲般繁華閃耀的花蕊,仿佛少女鬢邊的珠釵,豔光照人。這樣好的景致,的確與封葉如今的地位合襯。隻是盈芍居裏什麼都有,唯獨缺了一盞水晶馬蹄糕,這是封葉素來最喜的小點。為此,封月特地去了廚房,親自下廚。
待她做好小點,捧著紫檀木描金芍藥花開富貴的托盤慢慢步入內堂時,熏粉色貼銀片的紗帳一重一重地瀉下來,朦朦朧朧地看見裏間雙雙對座的二人。女子抱著一張五十弦的錦瑟,卻隻是側耳傾聽。傾聽那明黃蟎袍的男子,一雙修長的手指,像撫摸青絲一般輕輕撥著弦,像挽住流水一般肆意弄著琴。時而柔緩,時而飛流,時而婉轉,時而利索的琴音,劃過耳畔,亂了心池上平靜,激起一陣陣的漣漪。
封月就這樣安靜地守候在紗帳外,感慨,或許像南燁雋徹這樣的琴藝,的確也隻有封葉可以匹敵。琴逢對手,是她,琴瑟和鳴,也是她。然,琴音戛然而止,在最跌宕之處,仿佛三千尺懸瀑飛流而下時,忽然絕了源頭般,令人心生懸念,欲求不得。
封月方從被琴音攪得情迷意亂之中醒悟,隻聽見封葉溫婉甜膩的嬌聲,驚呼道,“呀,殿下您的手,怎麼被琴弦劃傷了?”
封葉的驚呼,連帶著封月的心也跟著驟然一緊。以前,封葉從太子府回到十七王府時,總在彙報過南燁雋徹的動向後,拉著她訴說起這個仿佛擁有了舉世溫柔的男子。他喜歡芍藥,所以喜歡詠歎芍藥的詩句,描繪芍藥的琴曲,似芍藥的紅顏。而封葉亦是因為第一次遇見他時,上了最為俏麗的芍藥妝,纖柔美麗。
封月聽在耳裏,記在心底。她練筆時,會先親手在宣紙頁眉頁腳處繪下漂亮的芍藥花,然後自創一種芍藥體。她會將芍藥的花瓣研磨成泥,再用那種鮮紅的汁液,書下一筆又一筆的情思。那種從未見過,卻極為思念的字跡,一筆一劃都透著她單純的心思。她除了會做出清涼爽口的水晶馬蹄糕,其實芍藥蜜桃糕做得更好,那種甜蜜帶酸的滋味,很是挑逗味覺。
可是,封月做的這些,封葉從不知道,南燁雋徹亦從不知道。封月以為,他們都無需知道,愛上一個人,不必曾見過,也不必需知曉。隻是單純地愛著自己聽說過的一個人,把他在腦海裏描摹成各種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