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一夜過去了。
白天,四上課昏昏沉沉的,“李小鬼”不滿地在教室外麵瞪著她。他對別人都說說笑笑的,輪到了對四,就像有不共戴天的仇恨。四默默撐著。
晚上,四早早回到了小屋,接著給榮烙餅。這次,她終於烙好了餡餅。天黑透了,榮才回來。他帶來了媽托長途客車司機捎來的二十斤大米和一件花棉襖。四的眼裏這才閃出了難得的光亮。
四給榮盛飯。榮告訴四道:學校給他和另一個老師在農村那邊找了一處房子,是原來一個小礦的小學校,現在沒人住了,空著呢。簡單收拾一下兒就能住,咋也比現在的房子強。“起碼能讓李小鬼老實點兒。”他說。“啥時候才能收拾好?”四充滿期待地問。“說好就好。也沒啥可收拾的。”榮說。“我一宿沒回來,你害怕了吧?”
這天,榮在烏市給學校買教學用品。他就便給媽打了一個電話:“她懷孕了,有時候肚子疼,吃點兒啥藥好?”
媽臉上的表情沒有一點兒變化。她隨口說:“啥藥都有副作用。”
這邊兒,榮放下了電話。媽的內心很失落很憤慨……
幾個月以後,四的肚子有點兒顯懷了。早晨,她在站點兒等通勤車上班。開來一輛帶篷的加長貨車,她想了想,沒敢上去。一會兒,又過來了一輛車,她根本就擠不上去。一兩個小時後,一輛人少的客車開了過來,她這才得以上車。
客車在土路上走走停停,走得都是坑坑窪窪的路。不時有牛群從路上通過。每當這樣的時候,司機就啥脾氣沒有,乖乖兒停下給“交警”讓路。
四走進了學校走廊,“李小鬼”正在等著她。“你不能坐客車上班兒,這都幾點啦?”他的態度很生硬。
“我……不敢上貨車呀。”四說。“不敢上就不上啦?你養大爺呢?!”“李小鬼”說。
“我……我的身體不能坐大貨車,要是出了問題誰負責?”四鼓起勇氣說。
“你出了事兒我還得負責?我告訴處裏,不準你坐大客兒!”“李小鬼”暴躁起來。
四走進了辦公室。她氣得臉色蒼白,心髒在劇烈跳動,跳得她無法平靜下來。老師沒一個人敢和她說話。“狼”悄悄兒給她搬了張椅子。四坐下了下來,身體還在發抖,抖得越來越強烈,仿佛篩糠似的。她的腰也在絲絲做痛,肚子更是不舒服。她用手捂住了腰腹,難過得要死要活……
在女老師們同情的目光中,四實在堅持不住了。她對教務主任說:“我感覺很不好……得去醫院檢查一下兒……今天的課,串到明天上吧……”
主任眼含同情地說:“行。你先回去吧……”
四艱難地走出了學校,慢慢往等車站點兒挪去……走到半路,四實在走不動了,就坐在雪地上休息。她剛才連氣帶難過,現在還抖得渾身直打擺子。
“李小鬼”騎車從她身邊過去,理都沒理她,他真去處裏了,他要以學校的名義向租賃處---那是管理通勤車的地方,然後,他會告訴處裏領導:這個女人不能坐大客車,隻能坐貨車,啥事兒沒有,出了事兒我擔著。誰讓她這麼小的歲數兒就懷孕了!四看著李小鬼兒的背影,又氣得差點兒發瘋。她強製自己站了起來……
“先兆流產。先住院觀察吧。”婦科主任對躺在診床上的四說。
“先住兩天院保保胎看看吧。別害怕,不要緊的。”大夫又對護士長低聲兒囑咐著什麼。四臉上的表情很難受……這時,榮也趕到了,他對四好生安慰,生怕四肚子裏的孩子受到影響……
小亮正在烏市的街裏走著。他的心裏被激動衝撞著。他找到了一處人少的地方,重又拿出錄取通知書看:“我考上中央美院了,這是真的嗎?”他用手掐掐自己的手臂,有痛感。他這才相信,自己是真的考上美院了!
“我考上美院了!啊——”他痛快地吼道。中央美院給盟裏兩個名額,而且是四最擅長的專業。係主任是上海人。如果沒有小亮的追求,如果沒有四的受傷和她的真情,那麼,那個被廢棄的名額肯定是四的。她就這樣和上天的安排失之交臂,走上了另一條艱辛的人生道路……
小亮還在街裏興奮地奔走,他要把自己的興奮傳染給每一個人,傳染給這座城市的所有建築、所有車輛、所有花草樹木、所有的一切。
小亮提著行李來到了中央美院大門前,他重又掏出了錄取通知書,不認識似地看了又看……
四在做夢。她夢到,自己也來到了中央美院。此時,天上的夕陽很美,映照著美院門口的大牌子……醒來,自己還躺在病床上,窗玻璃上結著厚厚的冰花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