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全家人都在沉睡。媽睡覺的臉在黑暗中顯得很嚇人,她的嘴一張一合,嘴裏呼哧呼哧發出了怪異的聲音,嘴唇一會兒扁著,一會兒豎著,活像小醜在表演。媽身邊的老姑娘小四兒一直沒睡著,她害怕黑暗,怕睡著了,又是無法抗拒的恐懼夢境。在夢裏,四永遠是孤立無助,一個人被爸在後麵追趕,爸拚命要抓住老姑娘,然後給她施以酷刑,而四隻有拚命向前逃命,氣喘籲籲,渾身無力,一直向公安局跑去。在她的內心深處,隻有警察才能夠救自己,也隻有公安局,才是自己的避難之處。不知道為什麼,四在沉沉的夢裏,總是夢到爸在追自己,總是夢到自己向公安局的方向逃命。爸追趕自己,是要殺了老姑娘,自己是所有孩子中,最不討他喜歡的,所以,隻有殺了老姑娘,爸才會徹底解脫。就這樣,四沒有一個晚上是能夠安安穩穩進入夢鄉的,總是沉浸在噩夢裏無法自拔。全家人,隻有四一個人這樣翻來覆去,折折騰騰令家人討厭。四幻想到:如果炕下麵能藏人,來壞人時自己就降下去,壞人找不著自己該多好。
全家人的鼾聲此起彼伏,睡得香極了,四簡直是羨慕死了。四從被縫兒裏看到,一隻小耗子在炕沿上蹦蹦跳跳地跳舞,跳得忘乎所以,四看得入了神。後來,四好不容易睡著了。夢裏,四在前麵拚命地跑,爸又在後麵狠狠地追。四一直往公安局跑去。就在四馬上跑到公安局的門口時,爸追了上來,爸的手裏,拎著一根粗粗的棒子,向四的頭上砸來……四使出全身的力氣掙紮,祈求,哀求,抽泣,爸都不為所動,還是狠狠地揮舞手中的大棒子,執意要打死老姑娘。爸聽到老姑娘的哭聲兒,狠狠踹了她的被子一腳。
媽也在夢裏。“不,我不。。。。。。”媽又夢到了自己小時候,爹的小老婆硬給自己往嘴裏灌藥。因為爹娶了一個小老婆,因為媽沒有為爹生個帶把兒的兒子,所以,爹就娶了小老婆。可是,也該爹倒黴,小老婆還不如媽的媽呢,咋的都不開懷,連個狗崽子都生不出來。小老婆心理變態,家裏沒人的時候,就往大老婆孩子,也就是四的媽的嘴裏灌藥。那藥苦苦的,辣辣的,一進嗓子眼兒,就像著火了一樣痛苦。小老婆威脅孩子:“不許告訴你嘛姆,也不許告訴你嘛嘛!你要是告訴了,我就宰了你!所以,媽一直都不敢告訴家裏人。就這樣,媽的嗓子就徹底被爹的小老婆給藥壞了,隻要開口說話,聲音就沙啞,東北叫這種嗓音“公鴨嗓兒”。這件事,媽沒有對任何人說起過,隻是自己的丈夫,那個在自己內心裏無論如何都不親切的男人,在結婚的時候,自己對他說過:嗓子是因為小時候感冒,大夫沒下對藥,就給治啞了。丈夫對媳婦兒的“公鴨嗓兒”深惡痛絕,每當攻擊她的時候,就拿嗓子說事兒。這是媽一輩子的心結。弱肉強食,是她永遠無法解脫的魔咒。媽的祖上,是葉赫那拉氏,正經的正黃旗。滿族人叫自己的媽媽為嘛姆,叫爸爸為嘛嘛。四為了這樣的稱呼覺得好玩兒,總是拿這個跟哥哥姐姐開玩笑,因此沒少挨媽的笤疙瘩打。媽的神經也不是太好,每到夜裏,都要夢到爹的小老婆摁住自己,往自己的嘴裏灌藥。這樣兒的夢,已經出現了無數次。“喝!”小老婆的臉扭曲了。。。。。。
“又尿炕了!”媽早晨氣得罵四。四閉眼裝睡。等家人走後,她才起來抱著被到院子裏,使勁兒往鐵絲上搭被晾曬。
“別叫了!”仿佛又是爸在喊。四的意識又開始模糊了:院子裏全都是狗。自己這是在哪裏來著?這個地方怎麼這麼麵熟?四使勁兒想,也想不起來。隻見滿眼都是狗。這些狗埋了巴汰的,卻還人模狗樣兒的。它們有的興致勃勃,滿院子瘋跑,有的蔫了巴嘰,活不起的樣兒。四的眼裏就這樣兒全是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