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霸岡正當魯豫兩省交界處,東臨山東荷澤定陶,西接河南東明。這一帶地勢平坦,什多沼澤,遠遠望去,那五霸岡也不什高,隻略有山嶺而已。一行車馬向東疾馳,行不數裏,便有數騎馬迎來,馳到車前,乘者翻身下馬,高聲向令狐衝致意,言語禮數什是恭敬。
將近五霸岡時,來迎的人愈多。這些人自報姓名,令狐衝也記不得這許多。大車停在一座高岡之前,隻見岡上黑壓壓一片大鬆林,一條山路曲曲折折上去。
黃伯流將令狐衝從大車中扶了出來。早有兩名大漢抬了一乘軟轎,在道旁相候。令狐衝心想自己坐轎,而師父、師娘、師妹卻都步行,心中不安,道:“師娘,你坐轎罷,弟子自己能走。”嶽夫人笑道:“他們迎接的隻是令狐公子,可不是你師娘。”展開輕功,搶步上岡。嶽不群、嶽靈珊父女也快步走上岡去。令狐衝無奈,隻得坐入轎中。
轎子抬入岡上鬆林間的一片空地,但見東一簇,西一堆,人頭踴踴,這些人形貌神情,都是三山五嶽的草莽漢子。
眾人一窩蜂般擁過來。有的道:“這位便是令狐公子嗎?”有的道:“這是小人祖傳的治傷靈藥,頗有起死回生之功。”有的道:“這是在下二十年前在長白山中挖到的老年人參,已然成形,請令狐公子收用。”有一人道:“這七個是魯東六府中最有本事的名醫,在下都請了來,讓他們給公子把把脈。”這七個名醫都給粗繩縛住了手,連成一串,愁眉苦臉,神情憔悴,那裏有半分名醫的模樣?顯是給這人硬捉來的,“請”之一字,隻是說得好聽而已。又有一人挑著兩隻大竹籮,說道:“濟南府城裏的名貴藥材,小人每樣都拿了一些來。公子要用什麼藥材,小村裏備得都有,以免臨時湊手不及。”
令狐衝見這些人大都裝束奇特,神情悍惡,對自己卻顯是一片誠摯,絕無可疑,不由得大為感激。他近來迭遭挫折,死活難言,更易受感觸,胸口一熱,竟爾流下淚來,抱拳說道:“眾位朋友,令狐衝一介無名小子,竟承各位……各位如此眷顧,當真……當真無……無法報答……”言語哽咽,難以卒辭,便即拜了下去。
群雄紛紛說道:“這可不敢當!”“快快請起。”“折殺小人了!”也都跪倒還禮。
霎時之間,五霸岡上千餘人一齊跪倒,便隻餘下華山派嶽不群師徒與桃穀六仙。
嶽不群師徒不便在群豪之前挺立,都側身避開,免有受禮之嫌。桃穀六仙卻指著群豪嘻嘻哈哈,胡言亂語。
令狐衝和群豪對拜了數拜,站起來時,臉上熱淚縱橫,心下暗道:“不論這些朋友此來是何用意,令狐衝今後為他們粉身碎骨,萬死不辭。”
天河幫幫主黃伯流道:“令狐公子,請到前邊草棚中休息。”引著他和嶽不群夫婦走進一座草棚。那草棚乃是新搭,棚中桌椅俱全,桌上放了茶壺、茶杯。黃伯流一揮手,便有部屬斟上酒來,又有人送上乾牛肉、火腿等下酒之物。
令狐衝端起酒杯,走到棚外,朗聲說道:“眾位朋友,令狐衝和各位初見,須當共飲結交。咱們此後有福同享,有難同當,這杯酒,算咱們好朋友大夥兒一齊喝了。”說著右手一揚,將一杯酒向天潑了上去,登時化作千萬顆酒滴,四下飛濺。群豪歡聲雷動,都道:“令狐公子說得不錯,大夥兒此後跟你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嶽不群皺起了眉頭,尋思:“衝兒行事好生魯莽任性,不顧前,不顧後,眼見這些人對他好,便跟他們說什麼有福同享,有難同當。這些人中隻怕沒一個是規規矩矩的人物,盡是田伯光一類的家夥。他們奸淫擄掠,打家劫舍,你也跟他們有福同享?我正派之士要剿滅這些惡徒,你便跟他們有難同當?”
令狐衝又道:“眾位朋友何以對令狐衝如此眷顧,在下半點不知。不過知道也好,不知也好,眾位有何為難之事,便請明示。大丈夫光明磊落,事無不可對人言。隻須有用得著令狐衝處,在下刀山劍林,決不敢辭。”他想這些人素不相識,卻對自己這等結交,自必有一件大事求己相助,反正總是要答允他們的,當真辦不到,也不過一死而已。
黃伯流道:“令狐公子說那裏話來?眾位朋友得悉公子駕臨,大家心中仰慕,都想瞻仰豐采,因此上不約而同的聚在這裏。又聽說公子身子不大舒服,這才或請名醫,或覓藥材,對公子卻決無所求。咱們這些人並非一夥,相互間大都隻是聞名,有的還不大和睦呢。隻是公子既說今後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大家就算不是好朋友,也要做好朋友了。”
群豪齊道:“正是!黃幫主的話一點不錯。”
那牽著七個名醫之人走將過來,說道:“公子請到草棚之中,由這七個名醫診一診脈如何?”令狐衝心想:“平一指先生如此大本領,尚且說我的傷患已無藥可治,你這七個醫生又瞧得出什麼來?”礙於他一片好意,不便拒卻,隻得走入草棚。
那人將七個名醫如一串田雞般拉進棚來。令狐衝微微一笑,說道:“兄台便請放了他們罷,諒他們也逃不了。”那人道:“公子說放,就放了他們。”啪啪啪七聲響過,拉斷了麻繩,喝道:“倘若治不好令狐公子,把你們的頭頸也都這般拉斷了。”一個醫生道:“小……小人盡力而為,不過天下……天下可沒包醫之事。”另一個道:“瞧公子神完氣足,那定是藥到病除。”幾個醫生搶上前去,便給他搭脈。
忽然棚口有人喝道:“都給我滾出去,這等庸醫,有個屁用?”
令狐衝轉過頭來,見是“殺人名醫”平一指到了,喜道:“平先生,你也來啦,我本想這些醫生沒什麼用。”
平一指走進草棚,左足一起,砰的一聲,將一個醫生踢出草棚,右足一起,砰的一聲,又將一個醫生踢出草棚。那捉了醫生來的漢子對平一指什是敬畏,喝道:“當世第一大名醫平大夫到了,你們這些家夥,還膽敢在這裏獻醜!”砰砰兩聲,也將兩名醫生踢了出去,餘下三名醫生不等大腳上臀,連跌帶爬的奔出草棚。那漢子躬身陪笑,說道:“令狐公子,平大夫,在下多有冒昧,你老……”平一指左足一抬,砰的一聲,又將那漢子踢出了草棚。這一下大出令狐衝的意料之外,不禁愕然。
平一指一言不發,坐了下來,伸手搭住他右手脈搏,再過良久,又去搭他左手脈搏,如此轉換不休,皺起眉頭,閉了雙眼,苦苦思索。
令狐衝說道:“平先生,凡人生死有命,令狐衝傷重難治,先生已兩番費心,在下感激不盡。先生也不須再勞心神了。”
隻聽得草棚外喧嘩大作,鬥酒猜拳之聲此起彼伏,顯是天河幫已然運到酒菜,供群豪暢飲。令狐衝神馳棚外,隻盼去和群豪大大熱鬧一番,可是平一指交互搭他手上脈搏,似乎永無止歇之時,他暗自尋思:“這位平大夫名字叫做平一指,自稱治人隻用一指搭脈,殺人也隻用一指點穴,可是他此刻和我搭脈,豈隻一指?幾乎連十根手指也都用上了。”
豁喇一聲,一個人探頭進來,正是桃幹仙,說道:“令狐衝,你怎地不來喝酒?”令狐衝道:“這就來了,你等著我,可別自己搶著喝飽了。”桃幹仙道:“好!平大夫,你趕快些罷。”說著將頭縮了出去。
平一指緩緩縮手,閉著眼睛,右手食指在桌上輕輕敲擊,顯是困惑難解,又過良久,睜開眼來,說道:“令狐公子,你體內有七種真氣,相互衝突,既不能宣泄,亦不能降服。這不是中毒受傷,更不是風寒濕熱,因此非針灸藥石之所能治。”令狐衝道:“是。”平一指道:“自從那日在朱仙鎮上給公子瞧脈之後,在下已然思得一法,圖個行險僥幸,要邀集七位內功深湛之士,同時施為,將公子體內這七道不同真氣一舉消除。今日在下已邀得三位同來,群豪中再請兩位,毫不為難,加上尊師嶽先生與在下自己,便可施治了。可是適才給公子搭脈,察覺情勢又有變化,更加複雜異常。”令狐衝“嗯”了一聲。平一指道:“過去數日之間,又生四種大變。第一,公子服食了數十種大補的燥藥,其中有人參、首烏、靈芝、伏苓等等珍奇藥物。這些補藥的製煉之法,卻是用來給純陰女子服食的。”令狐衝“啊”的一聲,道:“正是如此,前輩神技,當真古今罕有。”平一指道:“公子何以去服食這些補藥?想必是為庸醫所誤了,可恨可惱。”令狐衝心想:“祖千秋偷了老頭子的‘續命八丸’來給我吃,原是一番好意,他那裏知道補藥有男女之別?如說了出來,平大夫定然責怪於他,還是為他隱瞞的為是。”說道:“那是晚輩自誤,須怪不得別人。”平一指道:“你身子並不氣虛,恰恰相反,乃是真氣太多,突然間又服了這許多補藥下去,那可如何得了?便如長江水漲,本已成災,治水之人不謀宣泄,反將洞庭湖、鄱陽湖之水倒灌入江,豈有不釀成大災之理?隻有先天不足、虛弱無力的少女服這等補藥,才有益處。偏偏是公子服了,唉,大害,大害!”令狐衝心想:“隻盼老頭子的女兒老不死姑娘喝了我的血後,身子能夠痊可。”
平一指又道:“第二個大變,是公子突然大量失血。依你目下的病體,怎可再和人爭鬥動武?如此好勇鬥狠,豈是延年益壽之道?唉,人家對你這等看重,你卻不知自愛。君子報仇,十年未晚,又何必逞快於一時?”說著連連搖頭。他說這些話時,臉上現出大不以為然的神色,倘若他所治的病人不是令狐衝,縱然不是一巴掌打將過去,那也是聲色俱厲、破口大罵了。令狐衝道:“前輩指教得是。”
平一指道:“單是失血,那也罷了,這也不難調治,偏偏你又去跟雲南五毒教的人混在一起,飲用了他們的五仙大補藥酒。”令狐衝奇道:“是五仙大補藥酒?”平一指道:“這五仙大補藥酒,是五毒教祖傳秘方所釀,所釀的五種小毒蟲珍奇無匹,據說每一條小蟲都要十多年才培養得成,酒中另外又有數十種奇花異草,中間頗具生克之理。服了這藥酒之人,百病不生,諸毒不侵,陡增十餘年功力,原是當世最神奇的補藥。老夫心慕已久,恨不得一見。聽說藍鳳凰這女子守身如玉,從來不對任何男子假以辭色,偏偏將她教中如此珍貴的藥酒給你服了。唉,風流少年,到處留情,豈不知反而自受其害!”
令狐衝隻有苦笑,說道:“藍教主和晚輩隻在黃河舟中見過一次,蒙她以五仙藥酒相贈,此外更無其他瓜葛。”
平一指向他瞪視半晌,點了點頭,說道:“如此說來,藍鳳凰給你喝這五仙大補藥酒,那也是衝著人家的麵子了。可是這一來補上加補,那便是害上加害。又何況這酒雖能大補,亦有大毒。哼,他媽的亂七八糟!他五毒教隻不過仗著幾張祖傳的古怪藥方,藍鳳凰這小妞兒又懂什麼狗屁醫理、藥理了?他媽的攪得一塌胡塗!”
令狐衝聽他如此亂罵,覺此人性子太也暴躁,但見他臉色慘淡,胸口不住起伏,顯是對自己傷勢關切之極,心下又覺歉仄,說道:“平前輩,藍教主也是一番好意……”平一指怒道:“好意,好意!哼,天下庸醫殺人,那一個不是好意?你知不知道,每天庸醫害死的人數,比江湖上死於刀下的人可多得多了?”令狐衝道:“這也大有可能。”平一指道:“什麼大有可能?確確實實是如此。我平一指醫過的人,她藍鳳凰憑什麼又來加一把手?你此刻血中含有劇毒,若要一一化解,便和那七道真氣大起激撞,隻怕三個時辰之內便送了你性命。”
令狐衝心想:“我血中含有劇毒,倒不一定是飲了那五仙藥酒之故。藍教主和那四名苗女給我注血,用的是她們身上之血。這些人日夕和奇毒之物為伍,飲食中也含有毒物,血中不免有毒,隻是她們長期習慣了,不傷身體。這事可不能跟平前輩說,否則他脾氣更大了。”說道:“醫道藥理,精微深奧,原非常人所能通解。”
平一指歎了口氣道:“倘若隻不過是誤服補藥,大量失血,誤飲藥酒,我還是有辦法可治。這第四個大變,卻當真令我束手無策了。唉,都是你自己不好!”令狐衝道:“是,都是我自己不好。”平一指道:“這數日之中,你何以心灰意懶,不想再活?到底受了什麼重大委屈?上次在朱仙鎮我跟你搭脈,察覺你傷勢雖重,病況雖奇,但你心脈旺盛,胸懷開朗,有一股勃勃生機。我先延你百日之命,然後在這百日之中,無論如何要設法治愈你的怪病。當時我並無十足把握,也不忙給你明言,可是現下卻連這一股生機也沒有了,卻是何故?”
聽他問及此事,令狐衝不由得悲從中來,心想:“先前師父疑心我吞沒小林子的辟邪劍譜,那也沒什麼,大丈夫心中無愧,此事總有水落石出之時,可是……可是連小師妹竟也對我起疑,為了小林子,心中竟將我糟蹋得一錢不值,那我活在世上,更有什麼意味?”
平一指不等他回答,接著道:“搭你脈象,這又是情孽牽纏。其實天下女子言語無味,麵目可憎,脾氣乖張,性情暴躁,最好是遠而避之。倘若命運不濟,真正是上天入地,沒法躲避,才隻有極力容忍,虛與委蛇。你怎地如此想不通,反而對她們日夜想念?這可大大的不是了。雖然,雖然那……唉,可不知如何說起?”說著連連搖頭。
令狐衝心想:“你的夫人固然言語無味,麵目可憎,脾氣乖張,性情暴躁,你上天入地,沒法躲避,但天下女子卻並非個個如此。你以己之妻,將天下女子一概論之,當真好笑。倘若小師妹確是言語無味,麵目可憎……”
桃花仙雙手拿了兩大碗酒,走到竹棚口,說道:“喂,平大夫,怎地還沒治好?”平一指臉一沉,道:“治不好的了!”桃花仙一怔,道:“治不好,那你怎麼辦?”轉頭向令狐衝道:“不如出來喝酒罷。”令狐衝道:“好!”平一指怒道:“不許去!”桃花仙嚇了一跳,轉身便走,兩碗酒潑得滿身都是。
平一指道:“令狐公子,你這傷勢要徹底治好,就算大羅金仙,隻怕也難以辦到,但要延得數月以至數年之命,也未始不能。可是必須聽我的話,第一須得戒酒;第二必須收拾起心猿意馬,女色更萬萬沾染不得,別說沾染不得,連想也不能想;第三不能跟人動武。這戒酒、戒色、戒鬥三件事若能做到,那麼或許能多活一二年。”
令狐衝哈哈大笑。平一指怒道:“有什麼可笑?”令狐衝道:“人生在世,會當暢情適意,連酒也不能喝,女人不能想,人家欺到頭上不能還手,還做什麼人?不如及早死了,來得爽快。”平一指厲聲道:“我一定要你戒,否則我治不好你的病,豈不聲名掃地?”
令狐衝伸出手去,按住他右手手背,說道:“平前輩,你一番美意,晚輩感激不盡。隻是生死有命,前輩醫道雖精,也難救必死之人,治不好我的病,於前輩聲名絲毫無損。”語意什是誠摯。
豁喇一聲,又有一人探頭進來,卻是桃根仙,大聲道:“令狐衝,你的病治好了嗎?”令狐衝道:“平大夫醫道精妙,已把我治好了。”桃根仙道:“妙極,妙極。”進來拉住他袖子,說道:“喝酒去,喝酒去!”令狐衝向平一指深深一揖,道:“多謝前輩費心。”
平一指也不還禮,愁眉緊鎖,口中低聲喃喃自語。
桃根仙道:“我原說一定治得好的。他是‘殺人名醫’,他醫好一人,要殺一人,倘若醫不好一人,那又怎麼辦?豈不是搞不明白了?”令狐衝笑道:“胡說八道!”兩人手臂相挽,走出草棚。
四下裏群豪聚集轟飲。令狐衝一路走過去,有人斟酒過來,便即酒到杯乾。
群豪見他逸興遄飛,放量喝酒,談笑風生,心下無不歡喜,都道:“令狐公子果是豪氣幹雲,令人心折。”
令狐衝接著連喝了十來碗酒,忽然想起平一指來,斟了一大碗酒,口中大聲唱歌:“今朝有酒今朝醉……”走進竹棚,說道:“平前輩,我敬你一碗酒。”
燭光搖晃之下,隻見平一指神色大變。令狐衝一驚,酒意登時醒了三分。細看他時,本來的一頭烏發竟已變得雪白,臉上更是皺紋深陷,幾個時辰之中,恰似老了一二十年。隻聽他喃喃說道:“醫好一人,要殺一人,醫不好人,我怎麼辦?” 令狐衝熱血上湧,大聲道:“令狐衝一條命又值得什麼?前輩何必老是掛在心上?”
平一指道:“醫不好人,那便殺我自己,否則叫什麼‘殺人名醫’?”突然站起身來,身子晃了幾下,噴出幾口鮮血,撲地倒了。
令狐衝大驚,忙去扶他時,隻覺他呼吸已停,竟然死了。令狐衝將他抱起,不知如何是好。耳聽得竹棚外轟飲之聲漸低,心下一片淒涼。悄立良久,不禁掉下淚來。平一指的屍身在手中越來越重,無力再抱,於是輕輕放在地下。
忽見一人悄步走進草棚,低聲道:“令狐公子!”令狐衝見是祖千秋,淒然道:“祖前輩,平大夫死了。”祖千秋對這事竟不怎麼在意,低聲說道:“令狐公子,我求你一件事。倘若有人問起,請你說從沒見過祖千秋之麵,好不好?”令狐衝一怔,問道:“那為什麼?”祖千秋道:“也沒什麼,隻不過……隻不過……咳,再見,再見!”
他前腳走出竹棚,跟著便走進一人,卻是司馬大,向令狐衝道:“令狐公子,在下有個說不出口的……不大說得出的這個……倘若有人問起,有那些人在五霸岡上聚會,請公子別提在下的名字,那就感激不盡。”令狐衝道:“是。這卻是為何?”司馬大神色忸怩,便如孩童做錯了事,忽然給人捉住一般,囁嚅道:“這個……這個……”
令狐衝道:“令狐衝既不配做閣下的朋友,自是從此不敢高攀的了。”司馬大臉色一變,突然雙膝一屈,拜了下去,說道:“公子說這等話,可坑殺俺了。俺求你別提來到五霸岡上的事,隻為免得惹人生氣,公子忽然見疑,俺剛才說過的話,隻當是司馬大放屁!”令狐衝忙伸手扶起,道:“司馬島主何以行此大禮?請問島主,你到五霸岡上見我,何以會令人生氣?此人既對令狐衝如此痛恨,盡管衝著在下一人來好了……”司馬大連連搖手,微笑道:“公子越說越不成話了。這人對公子疼愛還來不及,那裏有什麼痛恨之理?唉,小人粗胚一個,實在不會說話,再見,再見。總而言之,司馬大交了你這個朋友,以後你有什麼差遣,隻須傳個訊來,火裏火裏去,水裏水裏去,司馬大隻要皺一皺眉頭,祖宗十八代都是烏龜王八蛋!”說著一拍胸口,大踏步走出草棚。
令狐衝好生奇怪,心想:“此人對我一片血誠,絕無可疑。卻何以他上五霸岡來見我,會令人生氣?而生氣之人偏偏又不恨我,居然還對我極好,天下那有這等怪事?倘若當真對我極好,這許多朋友跟我結交,他該當歡喜才是。”突然想起一事:“啊,是了,此人定是正派中的前輩,對我什為愛護,卻不喜我結交這些旁門左道之輩。難道是風太師叔?其實像司馬島主這等人乾脆爽快,什麼地方不好了?”
隻聽得竹棚外一人輕輕咳嗽,低聲叫道:“令狐公子。”令狐衝聽得是黃伯流的聲音,說道:“黃幫主,請進來。”黃伯流走進棚來,說道:“令狐公子,有幾位朋友要俺向公子轉言,他們身有急事,須得立即趕回去料理,不及向公子親自告辭,請你原諒。”令狐衝道:“不用客氣。”果然聽得棚外喧聲低沉,已走了不少人。
黃伯流吞吞吐吐的說道:“這件事,咳,當真是我們做得魯莽了,大夥兒一來是好奇,二來是想獻殷勤,想不到……本來嘛,人家臉皮子薄,不願張揚其事,我們這些莽漢粗人,誰都不懂。藍教主又是苗家姑娘,這個……”
令狐衝聽他前言不對後語,半點摸不著頭腦,問道:“黃幫主是不是要我不可對人提及五霸岡上之事?”黃伯流乾笑幾聲,神色極是尷尬,說道:“別人可以抵賴,黃伯流是賴不掉的了。天河幫在五霸岡上款待公子,說什麼也隻好承認。”令狐衝哼了一聲,道:“你請我喝一杯酒,也不見得是什麼十惡不赦的大罪。男子漢大丈夫,有什麼賴不賴的?”
黃伯流忙陪笑道:“公子千萬不可多心。唉,老黃生就一副茅包脾氣,倘若事先問問俺兒媳婦,要不然問問俺孫女兒,也就不會得罪了人家,自家還不知道。唉,俺這粗人十七歲上就娶了媳婦,隻怪俺媳婦命短,死得太早,連累俺對女人家的心事摸不上半點邊兒。”
令狐衝心想:“怪不得師父說他們旁門左道,這人說話當真顛三倒四。他請我喝酒,居然要問他兒媳婦、孫女兒,又怪他老婆死得太早。”
黃伯流又道:“事已如此,也就是這樣了。公子,你說早就認得老黃,跟我是幾十年的老朋友,好不好?啊,不對,就說和我已有八九年交情,你十五六歲時就跟老黃一塊兒賭錢喝酒。”令狐衝笑道:“在下四歲那一年,就跟你擲過骰子,喝過老酒,你怎地忘了?到今日可不是整整二十年的交情?”
黃伯流一怔,隨即明白他說的乃是反話,苦笑道:“公子恁地說,自然是再好不過。隻是……隻是黃某二十年前打家劫舍,做的都是見不得人的勾當,公子又怎會跟俺交朋友?嘿嘿……這個……”令狐衝道:“黃幫主直承其事,足見光明磊落,在下非在二十年前交上你這位好朋友不可。”黃伯流大喜,大聲道:“好,好,咱們是二十年前的老朋友。”回頭一望,放低聲音道:“公子保重,你良心好,眼前雖然有病,終能治好,何況聖……聖……神通廣大……啊喲!”大叫一聲,轉頭便走。
令狐衝心道:“什麼聖……聖……神通廣大?當真莫名其妙。”
隻聽得馬蹄聲漸漸遠去,喧嘩聲盡數止歇。他向平一指的屍身呆望半晌,走出棚來,猛地裏吃了一驚,岡上靜悄悄地,竟沒一個人影。他本來隻道群豪就算不再鬧酒, 又有人離岡他去,卻也不會片刻間便走得乾乾淨淨。他提高嗓子叫道:“師父,師娘!”卻無人答應。他再叫:“二師弟,四師弟,小師妹!”仍無人答應。
眉月斜照,微風不起,偌大一座五霸岡上,竟便隻他一人。眼見滿地都是酒壺、碗碟,此外帽子、披風、外衣、衣帶等四下散置,群豪去得匆匆,連東西也不及收拾。他更加奇怪:“他們走得如此倉促,倒似有什麼洪水猛獸突然掩來,非趕快逃走不可。這些漢子本來似乎都天不怕、地不怕,忽然間變得膽小異常,當真令人難以索解。師父、師娘、小師妹他們,卻又到那裏去了?要是此間真有什麼凶險,怎地又不招呼我一聲?”
驀然間心中一陣淒涼,隻覺天地雖大,卻沒一人關心自己安危,便在不久之前,有這許多人競相跟他結納討好,此刻雖以師父、師娘之親,也對他棄之如遺。
心口一酸,體內幾道真氣便湧將上來,身子晃了晃,一交摔倒。掙紮著要想爬起,呻吟了幾聲,半點使不出力道。他閉目養神,休息片刻,第二次又再支撐著想爬起身來,不料這一次使力太大,耳中嗡的一聲,眼前一黑,便即暈去。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迷迷糊糊中聽到幾下柔和的琴聲,神智漸複,琴聲優雅緩慢,入耳之後,激蕩的心情便即平複,正是洛陽城那位婆婆所彈的〈清心普善咒〉。令狐衝恍如漂流於茫茫大海之中,忽然見到一座小島,精神一振,便即站起,聽琴聲是從草棚中傳出,便一步一步的走過去,見草棚之門已然掩上。
他走到草棚前六七步處便即止步,心想:“聽這琴聲,正是洛陽城綠竹巷中那位婆婆到了。在洛陽之時,她不願我見她麵目,此刻我若不得她許可,如何可以貿然推門進去?”當下躬身說道:“令狐衝參見前輩。”
琴聲丁東丁東的響了幾下,曳然而止。令狐衝隻覺這琴音中似乎充滿了慰撫之意,聽來說不出的舒服,明白世上畢竟還有一人關懷自己,感激之情霎時充塞胸臆。
忽聽得遠處有人說道:“有人彈琴!那些旁門左道的邪賊還沒走光。”
又聽得一個十分宏亮的聲音說道:“這些妖邪淫魔居然敢到河南來撒野,還把咱們瞧在眼裏麼?”他說到這裏,更提高嗓子,喝道:“是那些混帳王八羔子,在五霸岡上胡鬧,通統給我報上名來!”他中氣充沛,聲震四野,極具威勢。
令狐衝心道:“難怪司馬大、黃伯流、祖千秋他們嚇得立時逃走,確是有正派中的高手前來挑戰。”隱隱覺得,司馬大、黃伯流等人忽然溜得一乾二淨,未免太沒男子漢氣概,但來者既能震懾群豪,自必是武功異常高超的前輩,心想:“他們問起我來,倒也難以對答,不如避一避的為是。”當即走到草棚之後,又想:“棚中那位老婆婆,料他們也不會和她為難。”這時棚中琴聲也已止歇。
腳步聲響,三個人走上岡來。三人上得岡後,都“咦”的一聲,顯是對岡上寂靜無人的情景大為詫異。
那聲音宏亮的人道:“王八羔子們都到那裏去了?”一個細聲細氣的人道:“他們聽說少林派的二大高手上來除奸驅魔,自然都夾了尾巴逃走啦。”另一人笑道:“好說,好說!那多半是仗了昆侖派譚兄的聲威。”三人縱聲大笑。
令狐衝心道:“原來兩個是少林派的,一個是昆侖派的。少林派自唐初以來,向是武林領袖,單是少林一派,聲威便比我五嶽劍派聯盟為高,實力恐亦較強。少林派掌門人方證大師更為武林中眾所欽佩。師父常說昆侖派劍法獨樹一幟,兼具沉雄輕靈之長。這兩派聯手,確是厲害,多半他們三人隻是前鋒,後麵還有大援。可是師父、師娘卻又何必避開?”轉念一想,便即明白:“是了,我師父是名門正派的掌門人,和黃伯流這些聲名不佳之人混在一起,見到少林、昆侖的高手,未免尷尬。”
隻聽那昆侖派姓譚的道:“適才還聽得岡上有彈琴之聲,那人卻又躲到那裏去了?辛兄、易兄,這中間隻怕另有古怪。”那聲音宏大的人道:“正是,還是譚兄細心,咱們搜上一搜,揪他出來。”另一人道:“辛師哥,我到草棚中去瞧瞧。”令狐衝聽了這話,知道這人姓易,那聲音宏大之人姓辛,是他師兄。聽得那姓易的向草棚走去。
棚中一個清亮的女子聲音說道:“賤妾一人獨居,夤夜之間,男女不便相見。”
那姓辛的道:“是個女的。”姓易的道:“剛才是你彈琴麼?”那婆婆道:“正是。”那姓易的道:“你再彈幾下聽聽。”那婆婆道:“素不相識,豈能徑為閣下撫琴?”那姓辛的道:“哼,有什麼希罕?諸多推搪,草棚中定然另有古怪,咱們進去瞧瞧。”姓易的道:“你說是孤身女子,半夜三更的,卻在這五霸岡上幹什麼?十之八九,便跟那些左道妖邪是一路。咱們進來搜了。”說著大踏步便向草棚門走去。
令狐衝從隱身處閃出,擋在草棚門口,喝道:“且住!”
那三人沒料到突然會有人閃出,都微微一驚,但見是個單身少年,亦不以為意。那姓辛的大聲喝道:“少年是誰?鬼鬼祟祟的躲在黑處,幹什麼來著?”令狐衝道:“在下華山派令狐衝,參見少林、昆侖派的前輩。”說著向三人深深一揖。
那姓易的哼了一聲,道:“是華山派的?你到這裏幹什麼來啦?”令狐衝見這姓辛的身子倒不如何魁梧,隻胸口凸出,有如一鼓,無怪說話聲音如此響亮。另一個中年漢子和他穿著一式的醬色長袍,自是他同門姓易之人。那昆侖派姓譚的背懸一劍,寬袍大袖,神態頗為瀟灑。那姓易的不待他回答,又問:“你既是正派中弟子,怎地會在五霸岡上?”
令狐衝先前聽他們王八羔子的亂罵,心頭早就有氣,這時更聽他言詞頗不客氣,說道:“三位前輩也是正派中人,卻不也在五霸岡上?”那姓譚的哈哈一笑,道:“說得好,你可知草棚中彈琴的女子卻是何人?”令狐衝道:“那是一位年高德劭、與世無爭的婆婆。”那姓易的斥道:“胡說八道!聽這女子聲音,顯然年紀不大,什麼婆婆不婆婆了?”令狐衝笑道:“這位婆婆說話聲音好聽,那有什麼希奇?她侄兒也比你要老上二三十歲,別說婆婆自己了。”姓易的道:“讓開!我們自己進去瞧瞧。”
令狐衝雙手一伸,道:“婆婆說道,夤夜之間,男女不便相見。她跟你們素不相識,沒來由的又見什麼?”
姓易的袖子一拂,一股勁力疾卷過來,令狐衝內力全失,毫無抵禦之能,撲地摔倒。姓易的沒料到他竟全無武功,倒是一怔,冷笑道:“你是華山派弟子?隻怕吹牛!”說著走向草棚。
令狐衝站起身來,臉上已給地下石子擦出了一條血痕,說道:“婆婆不願跟你們相見,你怎可無禮?在洛陽城中,我曾跟婆婆說了好幾日話,卻也沒見到她一麵。”那姓易的道:“這小子,說話沒上沒下,你再不讓開,是不是想再摔一大交?”令狐衝道:“少林派是武林中聲望最高的名門大派,兩位定是少林派中的俗家高手。這位想來也必是昆侖派中赫赫有名之輩,黑夜之中,卻來欺侮一個年老婆婆,豈不教江湖上好漢笑話?”
那姓易的喝道:“偏有你這麼多廢話!”左手突出,啪的一聲,在令狐衝左頰上重重打了一掌。令狐衝內力雖失,但見他右肩微沉,便知他左手要出掌打人,急忙閃避,卻腰腿不由使喚,這一掌終於沒法避開,身子打了兩個轉,眼前一黑,坐倒在地。
那姓辛的道:“易師弟,這人不會武功,不必跟他一般見識,妖邪之徒早已逃光,咱們走罷!”那姓易的道:“魯豫之間的左道妖邪突然都到五霸岡上聚集,頃刻間又散得乾乾淨淨。聚得固然古怪,散得也挺希奇。這件事非查個明白不可。在這草棚之中,多半能找到些端倪。”說著伸手便去推草棚門。
令狐衝站起身來,手中已然多了一柄長劍,說道:“易前輩,草棚中這位婆婆於在下有恩,我隻須有一口氣在,決不許你冒犯她老人家。”
那姓易的哈哈大笑,道:“你憑什麼?便憑手中這口長劍麼?”
令狐衝道:“晚輩武藝低微,怎能是少林派高手之敵?隻不過萬事抬不過一個理字。你要進這草棚,先得殺了我。”
那姓辛的道:“易師弟,這小子倒挺有骨氣,是條漢子,由他去罷。”那姓易的笑道:“聽說你華山派劍法頗有獨得之秘,還有什麼劍宗、氣宗之分。你是劍宗呢,還是氣宗?又還是什麼屁宗?哈哈,哈哈!”他這麼一笑,那姓辛的、姓譚的跟著也大笑起來。
令狐衝朗聲道:“恃強逞暴,叫什麼名門正派?你是少林派弟子?隻怕吹牛!”
那姓易的大怒,右掌一立,便要向令狐衝胸口拍去。眼見這一掌拍落,令狐衝便要立斃當場,那姓辛的說道:“且住!令狐衝,若是名門正派的弟子,便不能跟人動手嗎?”令狐衝道:“既是正派中人,每次出手,總得說出個名堂。”
那姓易的緩緩伸出手掌,道:“我說一二三,數到三字,你再不讓開,我便打斷你三根肋骨。一!”令狐衝微微一笑,說道:“打斷三根肋骨,何足道哉!”那姓易的大聲數道:“二!”那姓辛的道:“小朋友,我這個師弟,說過的話一定算數,你快快讓開吧。”
令狐衝微笑道:“我這張嘴巴,說過的話也一定算數。令狐衝既還沒死,豈能讓你們對婆婆無禮?”說了這句話後,知道那姓易的一掌便將擊到,暗自運了口氣,將力道貫到右臂之上,但胸口登感劇痛,眼前隻見千千萬萬顆金星亂飛亂舞。
那姓易的喝道:“三!”左足踏上一步,眼見令狐衝背靠草棚板門,嘴角邊微微冷笑,毫無讓開之意,右掌便即拍出。
令狐衝隻感呼吸一窒,對方掌力已然襲體,手中長劍遞出,對準了他掌心。這一劍方位時刻,拿揑得妙到顛毫,那姓易的右掌拍出,竟來不及縮手,嗤的一聲輕響,跟著“啊”的一聲大叫,長劍劍尖已從他掌心直通而過。他急忙縮臂回掌,又是嗤的一聲,將手掌從劍鋒上拔了出去。這一下受傷極重,他急躍退開數丈,左手從腰間拔出長劍,驚怒交集,叫道:“賊小子裝傻,原來武功好得很啊!我……我跟你拚了。”
辛、易、譚三人都是使劍的好手,眼見令狐衝長劍一起,並未遞劍出招,單是憑著方位和時刻的拿揑,即令對方手掌自行送到他劍尖之上,劍法上的造詣,實已到了高明之極的境界。那姓易的雖氣惱之極,卻也已不敢輕敵,左手持劍,唰唰唰連攻三劍,卻都是試敵的虛招,每一招劍至中途,便即縮回。
那晚令狐衝在藥王廟外連傷一十五名好手的雙目,當時內力雖然亦已失卻,終不如目前這般又連續受了幾次大損,幾乎抬臂舉劍亦已有所不能。眼見那姓易的連發三下虛招,劍尖不絕顫抖,顯是少林派上乘劍法,更不願與他為敵,說道:“在下絕無得罪三位前輩之意,隻須三位離此他去,在下……在下願意誠心賠罪。”
那姓易的哼了一聲,道:“此刻求饒,已然遲了。”長劍疾刺,直指令狐衝的咽喉。
令狐衝行動不便,知這一劍無可躲避,當即挺劍刺出,後發先至,噗的一聲響,正中他左手手腕要穴。
那姓易的五指一張,長劍落地。其時東方曙光已現,他眼見自己手腕上鮮血一點點的滴在地下綠草之上,竟不信世間有這等事,過了半晌,才長歎一聲,掉頭便走。
那姓辛的本就不想與華山派結仇,又見令狐衝這一劍精妙絕倫,自己也決非對手,掛念師弟傷勢,叫道:“易師弟!”隨後趕去。
那姓譚的側目向令狐衝凝視片刻,問道:“閣下當真是華山弟子?”令狐衝身子搖搖欲墜,道:“正是!”那姓譚的瞧出他已身受重傷,雖然劍法精妙,但隻須再挨得片刻,不用相攻,他自己便會支持不住,眼前正有個大便宜可撿,心想:“適才少林派的兩名好手一傷一走,栽在華山派這少年手下。我如將他打倒,擒去少林寺,交給掌門方丈發落,不但給了少林派一個極大人情,且昆侖派在中原也大大露臉。”當即踏上一步,微笑道:“少年,你劍法不錯,跟我比一下拳掌上的功夫,你瞧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