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邊無際的荒原,一片蒼涼。天空灰蒙蒙的。凜冽的西北風吹來,透肌徹骨地寒冷。
野外絕少行人。
男人們大多聚在一起擲骰子,摸紙牌;女人們往往聚在一起納鞋底,嘮家常;娃娃們總是喜歡圍坐在火盆旁,把撅成了半尺長的蘆葦當做筷子,不住地撥弄著裏麵的稖頭粒炸花花兒。
一場風雪過後,露出臉來的太陽一掃陰霾,天氣晴朗起來。戶外終於看到了人的身影。
可不,清晨,野外的小徑上,兩名轎夫正踩著積雪,抬著一頂靚妝小轎,急急忙忙地向前穿行。後麵,緊緊地跟隨著一名老嬤嬤。
大地出奇得靜。小轎還在老遠的地方,就可以聽到從白雲寺裏傳出來的渾厚的鍾磬聲。
白雲寺位於臨水城東南,始建於唐武德六年,是唐代三十六大寺之一,在華夏九州很有些名氣。遊人香客在遠處就可以看到高大的山門。山門上懸著一塊橫匾,上題“河陰第一蓋不虛雲”八個大字,乃太宗皇帝手書。寺內有程咬金栽下的古柏一株,主幹粗壯,幾人聯手方可合抱。宋時高宗南渡之後,禦營平寇左將軍韓世忠和夫人梁紅玉,在臨水城一帶駐軍三月,中軍帳就設在白雲寺內。
千餘年來,白雲寺吸引著遠遠近近絡繹不絕的善男信女們。
這天剛蒙蒙亮,寺裏的僧人們就聚到了一起做早課。
大雄寶殿裏,如來佛祖的雕像高一丈有餘,佛身魁偉,貼金呈古銅色。兩旁立著姿態各異表情不一的菩薩和羅漢。雕像麵前擺放著的一盞盞長明燈,微微地搖曳著光焰。案上的香爐裏積滿了香灰,插在裏麵燃燒著的炷香冒出嫋嫋青煙,慢慢地向整個大殿擴散開來。
此時,住持絕塵禪師正盤坐在大殿的蒲座上。他一邊敲擊著木魚,一邊領誦著經文。
白雲寺裏有好幾位道行很深的老僧,人們來求簽問事,極為靈驗。寺裏的香火很旺。寺裏有很多僧侶。內中一個法號叫做廣積的,平時修行很苦,大家十分敬重他。
實際上廣積是狐身。
前明季世,兵戈四起,僧侶們棄寺逃生。待到狼煙消散,世麵清平,僧侶們重回舊處時,寺裏就有了這麼一個精靈。平時他一心向佛,與人平和相處。幾百年下來,身上的皮毛已經變換了好幾次顏色。開始時他的全身都是黃毛;爾後色素不斷增加,慢慢地變成紅色;又由紅色漸漸變成黑色;最後色素褪盡,通體一片潔白。平時他幻化成人形,和僧侶們生活在一起。再有不長時間,就要脫盡皮毛修煉成正果了。
如今,寺裏除了住持絕塵長老以外,誰也不知道廣積的真實身份。
篤、篤、篤、篤……木魚聲有節奏地響著。如同敲擊著的板鼓指揮著戲台上伶人們的演出一樣,隨著木魚聲,僧侶們起伏有致地誦念著經文。
誦經的聲浪透出了殿外,傳向了四野。
空氣裏彌漫著濃濃的焚香的氣味。
整個白雲寺顯得神聖而又莊嚴。
那頂小轎到了白雲寺外,轎夫停了腳步。老嬤嬤揭開轎簾,小心地把一個年少的女子從裏麵攙扶出來。
那女子牽著老嬤嬤的手,輕移蓮步,嫋嫋婷婷地走進寺內。見僧侶們正做著早課,一老一少便在殿外的石鼓上坐了下來。
冬晨的太陽照在身上並不感到暖和。少女的臉凍得通紅,就像盛開的一朵鮮花。她小心地跺著腳,不住地搓著手,有時還不動聲色地朝殿內望一眼。
老嬤嬤低聲安慰道:“別著急,怕是快要散了。”
這年少的女子是本地黃貢生的女兒,芳名秀娥。年老的女子是她的乳娘王嬤嬤。近來,黃貢生身體不適,公子年尚幼小,秀娥小姐就由王嬤嬤陪伴,特地到寺裏來上香。
木魚聲戛然而止,誦經聲也一下子停歇下來。大殿裏隻留下了廣積在那裏為菩薩麵前的長明燈添油,其他僧侶同往常一樣,一個接著一個從後麵的側門走了出去。
秀娥跟著王嬤嬤進了大殿。
大殿裏,香煙繚繞。
到了菩薩的塑像麵前,秀娥見到如來佛祖神態安詳,麵貌莊嚴,一雙眼睛正盯著自己,仿佛是看穿了自己的五髒六腑,自然地敬畏起來。她平定心境,驅除雜念,把目光停駐在菩薩的臉麵上,雙手合十,駐足行禮。然後往麵前的香爐裏插了三炷香,理了理衣裾,慢慢地跪到了蒲團上,虔誠地禱告起來:“奴家黃秀娥,年已二八。自幼娘親仙逝,撇下我姐弟二人。多虧老父含辛茹苦,將我姐弟養育成人。如今我父染疾,多方醫治,未見起色。求菩薩大慈大悲,保佑我父早日康複。隻要我父康健,情願折去自身十年壽數……”
做完了上香的程序,理應可以離開大殿了。不料這女孩兒想到:雖然在菩薩麵前許下心願折去自身壽數,但是後麵自己還有幾十年時間,也不能窩窩囊囊將就活了。就在為父親祈福過後,繼續佇立在菩薩像前,再次將雙手合攏起來,祈求菩薩佑護自己,能嫁一個如意郎君,將來相夫教子,平安度過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