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愛的微笑(二)(1 / 3)

好妻猶如萬千資產

我和妻子愛娜完全是被綁到一起去的,綁著我們的那根繩子叫“貧窮”。

剩下最後一個饅頭,你讓我、我讓你;為了熬過沒有暖氣的寒夜,一人一口地輪流抿一小瓶二鍋頭取暖;為了讓我吃一口熱的,她把剛烤好的紅薯捂在胸口跑回來;我半夜去敲藥店的門,給她買感冒藥..窮日子讓我倆相依為命,這種務實的愛卻讓我們都覺得心裏很有底。 我開始掙錢的時候,愛娜就不像以前那樣勤扒苦做,也不跟著我到處瞎跑了。我們換租了一套兩居室帶裝修的房子,她每天在家洗衣、收拾、燒飯,儼然一個賢內助。我是那種覺得錢夠用就好的人,也不覺得她不出去賺錢是什麼錯。隻要吃的時候有肉,睡的時候有床,就沒有什麼好擔心的。

我拍的第一部電影是《香火》,我把攢下的15萬元錢全投進去。一邊往外扔這些年積攢下來的血汗錢,一邊心裏很鬱悶,我暗暗罵自己:“活該,誰讓你喜歡這個。”

最後,《香火》獲得東京銀座電影節最佳故事片獎和第25屆香港國際電影節DV數碼單元金獎,可除了這兩個獎項外我沒得到別的東西。積蓄沒能拿回來,我相當於用自己的錢,換了兩個不能吃不能喝的獎項。 我不死心,尋思著,既然我得獎了,也就應該算是名導了吧,再拍電影,資金應該好弄了吧。起碼,我得通過拍電影把那15萬元給賺回來。於是,我又拍了《綠草地》。

結果,拍《綠草地》時,資金再次出現問題。我已經沒錢了,是愛娜從她父母那兒湊了10萬元,再加上製片人的10萬元,才湊合著開機。 拍攝第三天,劇組送演員的麵包車翻到深溝裏,很多人骨折。小城鎮上的骨科病房裏住滿了我們劇組的人,很多人哭了。愛娜坐在病房裏,跟著牧民唱蒙古歌謠,聲音悠長綿軟,穿透人心,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聽著她的歌聲,大家都慢慢安靜下來。 愛娜和我後來總結,拍這部電影的最大心得就是:我們有了一個共同的認識——世上無難事。就像你到了一個四壁封死的空房間,以為無路可走,但是,能夠想辦法開出一扇窗。就是這樣,我們不斷地想辦法,不斷地解決問題。

製片主任走了,就請一個司機當製片主任;副導演離開了,就請當地的教師當副導演。每一個人都發揮了最大的能量。愛娜也沒閑著,除了給大家鼓勁兒當心理輔導師外,她還挑上了編劇的擔子。 《綠草地》後來獲得了很多獎項,但我投進去的錢最終還是沒拿回來,又虧了一筆。 後來,我用包單的方式接拍了《瘋狂的石頭》。製作費是固定的300萬元,全劇組所有費用全在裏麵,有剩下的就是賺的,超支了得自己想辦法填上。影片上映後,不管多賣座,導演一分錢也拿不到。

拿到錢後,我先挪出15萬元放在一邊,這是我要賺的錢,我必須把剩下的285萬元把這部戲拍完,多一分錢都不行。我對著鏡子發誓:“這次要是再貼錢,我就是孫子。”結果,拍著拍著錢就不夠了,我把我的15萬元導演費搭進去,還是不夠。我又在拍錢的同時去接拍MV,來補貼拍電影短缺的資金。殺青以後,我覺得挺絕望,我這算是幹的什麼事兒?人家幹活是賺錢,憑什麼我賣一次力就虧一次錢?我忍不住問愛娜:“我能不能靠電影活下去?”她隻說了一句話:“胡思亂想。”

愛娜的堅強讓我有些羞愧,也正是她的淡然讓我堅持下來。我們搬出了那套裝修不錯的租住房,又租了一套磚混結構的老房子。老房子的下水管有問題,我們住二樓,一樓的住戶都家家外接了排水管,二樓接不了,於是,每次下水道堵塞就從二樓開始。經常是我們回家的時候,遠遠就看見樓道像個水簾洞,打著傘上樓開門,就看見滿屋子到處漂著鞋子和生活用品。

遇上這種情況,愛娜遠遠地就會讓我別回家,去找朋友打發時間。等我在外邊兒吃飽喝足後回家,家裏已經被她拖得幹幹淨淨,而且噴了足量的消毒液,氣味很清新。

現在,我依然靠拍MV賺錢,也照樣接拍電影。我們現在的生活已經有所改善,但仍稱不上富足。不過,愛娜一點兒都不著急,她不急,我心裏就好受多了。電影讓我功成名就,電影讓我窮得叮當響,但起碼我的後院鞏固,愛娜從未因此跟我紅臉白牙地鬧上一出。雖然我還是很窮,但是,我窮得還剩下一個老婆,這個老婆是金錢所無法衡量的,這就夠了。

因為不舍,所以綿長

“舍不得”這三個字,是他一生裏說過的最多的話。她嫁他的時候,他剛剛長成一個青澀的少年。正是物質極度匱乏的六十年代末,他父母雙亡,住在姐姐家的倉房裏,沒日沒夜地幫姐姐幹活養家,自己卻饑一頓飽一頓。

盡管,他很出色,或風情款款地笑,或者優雅地沉默,哪一種神態都是那麼俊俏,但是來相親的姑娘一看到他老鼠窩一樣狹小的住處,都話也不說就走了。

隻有她沒有離開,到村子後麵的荒地裏摘了一麻袋草仔,曬幹了,幫他做了枕頭。又怕他餓著:在半夜裏頂著大雨,走過八裏山路,送來一個地瓜。 他就娶了她。姐姐一家人騰出半鋪炕,拉上簾子,做他們的新房。第二天,他們又住進了倉房。直到兩年後,東挪西借買了一個破敗的茅草房,才算是正式有了屬於他們自己的家。 她實在是不漂亮,粗壯的身材,厚厚的嘴唇下麵是倒人胃口的黑牙。她也知道自己長得醜,和他走在路上的時候,她總是退後幾步,像不相幹的路人。但是了解他們的人都知道,他們極其恩愛。

他們的第三個孩子出生的時候,他因為能歌善舞,長得帥,被推薦去市裏的文工團工作,同去的人十幾年後都出息得像模像樣,可是他去了幾天就回來了。他對妻子說:要長年跟團外出巡演,留下你們孤兒寡母的,舍不得啊!他這樣說起的時候,坦蕩蕩的眼神裏,沒有一點悔意。

兩個人守著田地,守著孩子,守著別人或許看不見的愛情,生活了三十年。她在四十八歲的時候,突發腦溢血撒手去了。

他那時也隻有四十八歲,還年輕著,還帥氣著,常常拿起扇子,穿戴一新,跟著村裏的老頭老太太扭一曲歡快的秧歌。他的風流體態,瀟灑笑容,吸引得上門提親的人絡繹不絕,他卻看也不看一眼。

兒女都成家立業,也勸他再找一個,他還是不肯。他說:我舍不得你們的媽啊,她實心眼兒,一定還等著我呢,知道我丟下她,會傷心的。他叼著煙,眯著眼睛,好像己經看透了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