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風清揚臉帶病容,尋思:“這十幾天中,他有時輕聲歎息,顯然有什麼重大的傷心事,不知為了什麼?”歎了口氣,提了長劍,出洞便練了起來。

練了一會,順手使出一劍,竟是本門劍法的“有鳳來儀”。他一呆之下,搖頭苦笑,自言自語:“錯了!”跟著又練,過不多時,順手一劍,又是“有鳳來儀”,不禁發惱,尋思:“我隻因本門劍法練得純熟,在心中已印得根深蒂固,使劍時稍一滑溜,便將練熟了的本門劍招夾了進去,卻不是獨孤劍法了。”突然間心念一閃,心道:“太師叔叫我使劍時須當心無所滯,順其自然,那麼使本門劍法,有何不可?什至便將衡山、泰山諸派劍法、魔教十長老的武功夾在其中,又有何不可?倘若硬要劃分,某種劍法可使,某種劍法不可使,那便是有所拘泥了。”

此後便即任意發招,倘若順手,便將本門劍法、以及石壁上種種招數摻雜其中,頓覺樂趣無窮。但五嶽劍派的劍法固然各不相同,魔教十長老更似出自六七個不同門派,要將這許多不同路子的武學融為一體,幾乎絕無可能。他練了良久,始終沒法融合,忽想:“融不成一起,那又如何?又何必強求?”

當下再也不去分辨是什麼招式,一經想到,便隨心所欲的混入獨孤九劍之中,但使來使去,總是那一招“有鳳來儀”使得最多。又使一陣,隨手一劍,又是一招“有鳳來儀”,心念一動:“要是小師妹見到我將這招‘有鳳來儀’如此使法,不知會說什麼?”

他凝劍不動,臉上現出溫柔的微笑。這些日子來全心全意的練劍,便在睡夢之中,想到的也隻是獨孤九劍的種種變化,這時驀地裏想起嶽靈珊,不由得相思之情難以自已。跟著又想:“不知她是否暗中又在偷偷教林師弟學劍?師父命令雖嚴,小師妹卻向來大膽,恃著師娘寵愛,說不定又在教劍了。就算不教劍,朝夕相見,兩人必定越來越好。”漸漸的,臉上微笑轉成了苦笑,再到後來,連一絲笑意也沒有了。

他心意沮喪,慢慢收劍,忽聽得陸大有的聲音叫道:“大師哥,大師哥!”叫聲什為惶急。令狐衝一驚:“啊喲不好!田伯光那廝敗退下山,說道心有不甘,要爛纏到底,莫非他打我不過,竟把小師妹擄劫了去,向我挾持?”忙搶到崖邊,隻見陸大有提著飯籃,氣急敗壞的奔上來,叫道:“大……大師哥……大……師哥,大……事不妙。”

令狐衝更加焦急,忙問:“怎麼?小師妹怎麼了?”陸大有縱上崖來,將飯籃在大石上一放,道:“小師妹?小師妹沒事啊。糟糕,我瞧事情不對。”令狐衝聽得嶽靈珊無事,已放了一大半心,問道:“什麼事情不對?”陸大有氣喘喘的道:“師父、師娘回來啦。”令狐衝心中一喜,斥道:“呸!師父、師娘回山來了,那不是好得很麼?怎麼叫做事情不對?胡說八道!”

陸大有道:“不,不,你不知道。師父、師娘一回來,剛坐定還沒幾個時辰,就有好幾個人拜山,嵩山、衡山、泰山三派中,都有人在內。”令狐衝道:“咱們五嶽劍派聯盟,嵩山派他們有人來見師父,那也平常得緊哪。”陸大有道:“不,不……你不知道,還有三個人跟他們一起上來,說是咱們華山派的,師父卻不叫他們師兄、師弟。”

令狐衝微感詫異,道:“有這等事?那三個人怎生模樣?”

陸大有道:“一個人焦黃麵皮,說是姓封,叫什麼封不平。還有一個是個道士,另一個則是矮子,都叫‘不’什麼的,倒真是‘不’字輩的人。”

令狐衝點頭道:“或許是本門叛徒,早就給清出了門戶的。”

陸大有道:“是啊!大師哥料得不錯。師父一見到他們,就很不高興,說道:‘封兄,你們三位早已跟華山派沒有瓜葛,又上華山來作什?’那封不平道:‘華山是你嶽師兄買下來的?就不許旁人上山?是皇帝老子封給你的?’師父哼了一聲,說道:‘各位要上華山遊玩,當然聽便,可是嶽不群卻不是你師兄了,“嶽師兄”三字,原封奉還。’那封不平道:‘當年你師父行使陰謀詭計,霸占了華山一派,這筆舊帳,今日可得算算。你不要我叫“嶽師兄”,哼哼,算帳之後,你便跪在地下哀求我再叫一聲,也難求得動我呢。’”

令狐衝“哦”了一聲,心想:“師父可真遇上了麻煩。”

陸大有又道:“咱們做弟子的聽得都十分生氣,小師妹第一個便喝罵起來,不料師娘這次卻脾氣忒也溫和,竟不許小師妹出聲。師父顯然沒將這三人放在心上,淡淡的道:‘你要算帳?算什麼帳?要怎樣算法?’那封不平大聲道:‘你氣宗篡奪華山派掌門之位,已二十多年啦,到今天還做不夠?應該讓位了罷?’師父笑道:‘各位大動陣仗的來到華山,卻原來想奪在下這掌門之位。那有什麼希罕?封兄如自忖能當這掌門,在下自當奉讓。’那封不平道:‘當年你師父憑著陰謀詭計,篡奪了本派掌門之位,現下我已稟明五嶽盟主左盟主,奉得旗令,來執掌華山一派。’說著從懷中掏出一支小旗,展將開來,果然便是五嶽令旗。”

令狐衝怒道:“左盟主管得未免太寬了,咱們華山派本門之事,可用不著他來管閑事。他有什麼資格能廢立華山派的掌門?”

陸大有道:“是啊,師娘當時也就這麼說。可是嵩山派那姓陸的老頭仙鶴手陸柏,就是在衡山劉師叔府上見過的那老家夥,卻極力給那封不平撐腰,說道華山派掌門該當由那姓封的來當,和師娘爭執不休。泰山派、衡山派那兩人,說來氣人,也都和封不平做一夥兒。他們三派聯群結黨,來跟華山派為難來啦。就隻恒山派沒人參預。大……大師哥,我瞧著情形不對,趕緊來給你報訊。”

令狐衝叫道:“師門有難,咱們做弟子的隻教有一口氣在,說什麼也要給師父賣命。六師弟,走!”陸大有道:“對!師父見你是為他出力,一定不會怪你擅自下崖。”令狐衝飛奔下崖,說道:“師父就算見怪,也不打緊。師父是彬彬君子,不喜和人爭執,說不定真的將掌門人之位讓給了旁人,那豈不糟糕……”說著展開輕功疾奔。

令狐衝正奔之間,忽聽得對麵山道上有人叫道:“令狐衝,令狐衝,你在那兒?”令狐衝道:“是誰叫我?”跟著幾個聲音齊聲問道:“你是令狐衝?”令狐衝道:“不錯!”

突然間兩個人影一晃,擋在路心。山道狹窄險陡,一邊更下臨萬丈深穀,這二人突如其來的在山道上現身,突兀無比,令狐衝奔得正急,險些撞在二人身上,急忙止步,和那二人相去已不過尺許。隻見這二人臉上盡是凹凹凸凸,又滿是皺紋,什為可怖,一驚之下,轉身向後縱開丈餘,喝問:“是誰?”

卻見背後也是兩張極其醜陋的臉孔,也是凹凹凸凸,滿是皺紋,這兩張臉和他相距更不到半尺,兩人的鼻子幾乎要碰到他鼻子,令狐衝這一驚更加非同小可,向旁踏出一步,隻見山道臨穀處又站著二人,這二人的相貌與先前四人頗為相似。陡然間同時遇上這六個怪人,令狐衝心中怦怦大跳,一時手足無措。

在這霎息之間,令狐衝已給這六個怪人擠在不到三尺見方的一小塊山道之中,前麵二人的呼吸直噴到他臉上,而後頸熱呼呼地,顯是後麵二人的呼吸。他忙伸手去拔劍,手指剛碰到劍柄,六個怪人各自跨上半步,往中間一擠,登時將他擠得絲毫沒法動彈。隻聽得陸大有在身後大叫:“喂,喂,你們幹什麼?”

饒是令狐衝機變百出,在這刹那之間,也不由得嚇得沒了主意。這六人如鬼如魅,似妖似怪,容顏固然可怖,行動更是詭異。令狐衝雙臂向外力振,要想推開身前二人,但兩條手臂給那二人擠住,卻那裏推得出去?他心念電閃:“定是封不平他們一夥的惡徒。”驀地裏全身一緊,幾乎氣也喘不過來,四個怪人加緊擠攏,隻擠得他骨骼格格有聲。令狐衝不敢與麵前怪人眼睜睜的相對,忙閉住了雙眼,隻聽得有個尖銳的聲音說道:“令狐衝,我們帶你去見小尼姑。”

令狐衝心道:“啊喲,原來是田伯光這廝的一夥。”叫道:“你們不放開我,我便拔劍自殺!令狐衝寧死……”突覺雙臂已遭兩隻手牢牢握住,兩隻手掌直似鐵鉗。令狐衝空自學了獨孤九劍,卻半點施展不出,心中隻是叫苦。

隻聽得又一人道:“乖乖小尼姑要見你,聽話些,你也是乖孩子。”又一人道:“死了不好,你如自殺,我整得你死去活來。”另一人道:“他死都死了,你還整得他死去活來幹麼?”又一人道:“你要嚇他,便不可說給他聽。給他一聽見,便嚇不倒了。”先一人道:“我偏要嚇,你又待怎樣?”另一人道:“我說還是勸他聽話的好。”先一人道:“我說要嚇,便是要嚇。”另一人道:“我喜歡勸。”兩人竟爾互相爭執不休。

令狐衝又驚又惱,聽他二人這般瞎吵,心想:“這六個怪人武功雖高,卻似乎蠢得厲害。”當即叫道:“嚇也沒用,勸也沒用,你們不放我,我可要自己咬斷舌頭自殺了。”突覺臉頰上一痛,已給人伸手揑住了雙頰。

隻聽另一個聲音道:“這小子倔強得緊,咬斷了舌頭,不會說話,小尼姑可不喜歡。”又有一人道:“咬斷舌頭便死了,豈但不會說話而已!”另一人道:“未必便死。不信你倒咬咬看。”先一人道:“我說要死,因此不咬,你倒咬咬看。”另一人道:“我為什麼要咬自己舌頭?有了,叫他來咬。”

隻聽得陸大有“啊”的一聲大叫,顯是給那些怪人捉住了,隻聽一人喝道:“你咬斷自己舌頭來試試看,死還是不死?快咬,快咬!”陸大有叫道:“我不咬,咬了一定要死。”一人道:“不錯,咬斷舌頭定然要死,連他也這麼說。”另一人道:“他又沒死,這話作不得準。”另一人道:“他沒咬斷舌頭,自然不死。一咬,便死!”

令狐衝運勁雙臂,猛力一掙,手腕登時疼痛入骨,卻那裏掙得動分毫?突然間情急智生,大叫一聲,假裝暈了過去。六個怪人齊聲驚呼, 揑住令狐衝臉頰的人立時鬆手。一人道:“這人嚇死啦!”又一人道:“嚇不死的,那會如此沒用。”另一人道:“就算是死了,也不是嚇死的。”先一人道:“那麼是怎生死的?”

陸大有隻道大師哥真的給他們弄死了,放聲大哭。

一個怪人道:“我說是嚇死的。”另一人道:“你抓得太重,是抓死的。”又一人道:“到底是怎生死的?”令狐衝大聲道:“我自閉經脈,自殺死的!”

六怪聽他突然說話,都嚇了一跳,隨即齊聲大笑,都道:“原來沒死,他是裝死。”令狐衝道:“我不是裝死,我死過之後,又活轉來了。”一怪道:“你當真會自閉經脈?這功夫可難練得緊,你教教我。”另一怪道:“這自閉經脈之法高深得很,這小子不會的,他是騙你。”令狐衝道:“你說我不會?我倘若不會,剛才又怎會自閉經脈而死?”那怪人搔了搔頭,道:“這個……這個……可有點兒奇了。”

令狐衝見這六怪武功雖然什高,頭腦果然魯鈍之至,便道:“你們再不放開我,我可又要自閉經脈啦,這一次死了之後,可就活不轉了。”抓住他手腕的二怪登時鬆手,齊道:“你死不得,你要死了,大大的不妙。”令狐衝道:“要我不死也可以,你們讓開路,我有要事去辦。”擋在他身前的二怪同時搖頭,一齊搖向左,又一齊搖向右,齊聲道:“不行,不行。你得跟我去見小尼姑。”

令狐衝睜眼提氣,身子縱起,便欲從二怪頭頂飛躍而過,不料二怪跟著躍高,動作快得出奇,兩個身子便如一堵飛牆,擋在他身前。令狐衝和二怪身子一撞,便又掉下。他身在半空之時,已伸手握住劍柄,手臂向外一掠,便欲抽劍,突然間肩頭一重,在他身後的二怪各伸一掌,分按他雙肩,他長劍隻離鞘一尺,便抽不出來。按在他肩頭的兩隻手掌上各有數百斤力道,他身子登時矮了下去,別說拔劍,連站立也已有所不能。

二怪將他按倒後,齊聲笑道:“抬了他走!”站在他身前的二怪各伸一手,抓住他足踝,便將他抬了起來。

陸大有叫道:“喂,喂!你們幹什麼?”一怪道:“這人嘰哩咕嚕,殺了他!”舉掌便要往他頭頂拍落。令狐衝大叫:“殺不得,殺不得!”那怪人道:“好,聽你這小子的,不殺便不殺,點了他啞穴。”竟不轉身,反手一指,嗤的一聲響,已點了陸大有的啞穴。陸大有正在大叫,但那“啊”的一聲突然從中斷絕,恰如有人拿一把剪刀將他的叫聲剪斷了一般,身子跟著縮成一團。令狐衝見他這點穴手法認穴之準,勁力之強,生平實所罕見,不由得大為欽佩,喝采道:“好功夫!”

那怪人大為得意,笑道:“那有什麼希奇,我還有許多好功夫呢,這就試演幾種給你瞧瞧。”若在平時,令狐衝原欲大開眼界,隻是此刻掛念師父的安危,心下大為焦慮,叫道:“我不要看!”那怪人怒道:“你為什麼不看?我偏要你看。”縱身躍起,從令狐衝和抓著他的四名怪人頭頂飛越而過,身子從半空橫過時平掠而前,有如輕燕,姿式美妙已極。令狐衝不由得脫口又讚:“好功夫!”那怪人輕輕落地,微塵不起,轉過身來時,一張長長的馬臉上滿是笑容,道:“這不算什麼,還有更好的呢。”此人年紀少說也有四五十歲,但性子恰似孩童一般,得人稱讚一句,便欲賣弄不休,武功之高明深厚,與性格之幼稚淺薄,恰是兩個極端。

令狐衝心想:“師父、師娘正受困於大敵,對手有嵩山、泰山諸派好手相助,我便趕了去,那也無濟於事,何不騙這幾個怪人前去,以解師父、師娘之厄?”當即搖頭道:“你們這點功夫,到這裏來賣弄,那可差得遠了。”那人道:“什麼差得遠?你不是給我們捉住了嗎?”令狐衝道:“我是華山派的無名小卒,要捉住我還不容易?眼前山上聚集了嵩山、泰山、衡山、華山各派好手,你們又豈敢去招惹?”那人道:“要招惹便去招惹,有什不敢?他們在那裏?”另一人道:“我們打賭贏了小尼姑,小尼姑就叫我們來抓令狐衝,可沒叫我去惹什麼嵩山、泰山派的好手。贏一場,隻做一件事,做得多了,太不上算。這就走罷。”

令狐衝心下寬慰:“原來他們是儀琳小師妹差來的?那麼倒不是我對頭。看來他們是打賭輸了,不得不來抓我,卻要強好勝,自稱贏了一場。”當下笑道:“對了,那個嵩山派的好手說道,他最瞧不起那六個橘子皮的馬臉老怪,一見到便要伸手將他們一個個像揑螞蟻般揑死了。隻可惜那六個老怪一聽到他聲音,便即遠遠逃去,說什麼也找他們不到。”

六怪一聽,立時氣得哇哇大叫,抬著令狐衝的四怪將他身子放下,你一言我一語的道:“這人在那裏?快帶我們去,跟他們較量較量。”“什麼嵩山派、泰山派,桃穀六仙不將他們放在眼裏。”“這人活得不耐煩了,膽敢要將桃穀六仙像揑螞蟻般揑死?”

令狐衝道:“你們自稱桃穀六仙,他口口聲聲的卻說桃穀六鬼,有時又說桃穀六小子。六仙哪,我勸你們還是遠而避之的為妙,這人武功厲害得很,你們打他不過的。”

一怪大叫:“不行,不行!這就去打個明白。”另一怪道:“我瞧情形不妙,這嵩山派的高手既口出大言,必有驚人藝業。他叫我們桃穀六小子,定是我們的前輩,想來一定鬥他不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們快回去罷。”另一人道:“六弟最是膽小,打都沒打,怎知鬥他不過?”那膽小怪人道:“倘若當真給他像揑螞蟻般揑死了,豈不倒黴?打過之後,已經給他揑死,又怎生逃法?”

令狐衝暗暗好笑,說道:“是啊,要逃就得趕快,倘若給他得知訊息,追將過來,你們就逃不掉了。”那膽小怪人一聽,飛身便奔,一晃之間便沒了蹤影。令狐衝吃了一驚:“這人輕身功夫竟如此了得。”卻聽一怪道:“六弟怕事,讓他逃走好了,咱們卻要去鬥鬥那嵩山派的高手。”其餘四怪都道:“去,去!桃穀六仙天下無敵,怕他何來?”

一個怪人在令狐衝肩上輕輕一拍,說道:“快帶我們去,且看他怎生將我們像揑螞蟻般揑死了。”令狐衝道:“帶你們去是可以的,但我令狐衝堂堂男子,決不受人脅迫。我不過聽那嵩山派的高手對你們六位大肆嘲諷,心懷不平,又見到你們六位武功高強,心下好生佩服,這才有意仗義帶你們去找他們算帳。倘若你們仗著人多勢眾,硬要我做這做那,令狐衝死就死了,決不依從。”

五個怪人同時拍手,叫道:“很好,你挺有骨氣,又有眼光,看得出我們六兄弟武功高強,我兄弟們也很佩服。”

令狐衝道:“既然如此,我便帶你們去,隻是見到他之時,不可胡亂說話,胡亂行事,免得武林中英雄好漢恥笑桃穀六仙淺薄幼稚,不明世務。一切須聽我吩咐,否則的話,你們大大丟我的臉,大夥兒都麵上無光了。”他這幾句話原隻意存試探,不料五怪聽了之後,沒口子的答應,齊聲道:“那再好也沒有了,咱們決不能讓人家再說桃穀六仙淺薄幼稚,不明世務。”看來“淺薄幼稚,不明世務”這八字評語,桃穀六仙早就聽過許多遍,心下深以為恥,令狐衝這話正打中了他們心坎。

令狐衝點頭道:“好,各位請跟我來。”當下快步順著山道走去,五怪隨後跟去。

行不到數裏,隻見那膽小怪人在山岩後探頭探腦的張望,令狐衝心想此人須加激勵,便道:“嵩山派那老兒的武功比你差得遠了,不用怕他。咱們大夥兒去找他算帳,你也一起去罷。”那人大喜,道:“好,我也去。”但隨即又問:“你說那老兒的武功和我差得遠,到底是我高得多,還是他高得多?”此人既然膽小,便十分的謹慎小心。令狐衝笑道:“當然是你高得多。剛才你脫身飛奔,輕功高明之極,那嵩山派的老兒無論如何追你不上。”那人大為高興,走到他身旁,不過兀自不放心,問道:“倘若他當真追上了我,那便如何?”令狐衝道:“我和你寸步不離,他如膽敢追上了你,哼哼!” 手拉長劍劍柄,出鞘半尺,啪的一聲,又推入了鞘中,道:“我便一劍將他殺了。”那人大喜,叫道:“妙極,妙極!你說過的話可不能不算數。”令狐衝道:“這個自然。不過他如追你不上,我便不殺他了。”那人笑道:“是啊,他追我不上,便由得他去。”

令狐衝暗暗好笑,心想:“你一發足奔逃,要想追上你可真不容易。”又想:“這六個怪人生性純樸,不是壞人,倒可交交。”說道:“在下久聞六位的大名,如雷貫耳,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隻不知六位尊姓大名。”六個怪人那想得到此言什是不通,一聽到他說久聞大名,如雷貫耳,個個便心花怒放。一人道:“我是大哥,叫做桃根仙。”另一人道:“我是二哥,叫做桃幹仙。”又一人道:“我不知是三哥還是四哥,叫做桃枝仙。”指著一怪人道:“他不知是三哥還是四哥,叫做桃葉仙。”令狐衝奇道:“你們誰是三哥四哥,怎麼連自己也不知道?”

桃枝仙道:“不是我二人不知道,是我爹爹媽媽忘了。”桃葉仙插口道:“你爹娘生你之時,如忘了生過你,你當時一個小娃娃,怎知道世上有沒有你這個人?”令狐衝忍笑點頭,說道:“很是,很是,幸虧我爹娘記得生過我這個人。”桃葉仙道:“可不是嗎?”令狐衝問道:“怎地是你們爹媽忘了?”桃葉仙道:“爹爹媽媽生我們兩兄弟之時,是記得誰大誰小的,過得幾年便忘記了,因此也不知到底誰是老三,誰是老四。” 指著桃枝仙道:“他定要爭作老三,我不叫他三哥,他便要和我打架,隻好讓了他。”

令狐衝笑道:“原來你們是兩兄弟。”桃枝仙道:“是啊,我們是六兄弟。”

令狐衝心想:“有這樣的胡塗父母,難怪生了這樣胡塗的六個兒子來。”向其餘二人道:“這兩位卻又怎生稱呼?”膽小怪人道:“我來說,我是六弟,叫做桃實仙。我五哥叫桃花仙。”令狐衝忍不住啞然失笑,心想:“桃花仙相貌這般醜陋,和‘桃花’二字無論如何不相稱。”桃花仙見他臉有笑容,喜道:“六兄弟之中,以我的名字最好聽,誰都及不上我。”令狐衝笑道:“桃花仙三字,當真好聽,但桃根、桃幹、桃枝、桃葉、桃實,五個名字也都好聽得緊。妙極,妙極!要是我也有這樣美麗動聽的名字,我可要歡喜死了。”

桃穀六仙無不心花怒放,手舞足蹈,隻覺此人實是天下第一好人。

令狐衝笑道:“咱們這便去罷。請那一位桃兄去解開我師弟的穴道。你們的點穴手段太高,簡直神妙無比,我是說什麼也解不開的。”

桃穀六仙又各得一頂高帽,立時擁將過去,爭先恐後的給陸大有解開了穴道。

從思過崖到華山派的正氣堂,山道有十一裏之遙,除陸大有外,餘人腳程均快,片刻間便到。

一到正氣堂外,便見勞德諾、梁發、施戴子、嶽靈珊、林平之等數十名師弟、師妹都站在堂外,憂形於色,各人見到大師哥到來,都大為欣慰。

勞德諾迎了上來,悄聲道:“大師哥,師父和師娘在裏麵見客。”

令狐衝回頭向桃穀六仙打個手勢,叫他們站著不可作聲,低聲道:“這六位是我朋友,不必理會。我想去瞧瞧。”走到客廳的窗縫中向內張望。本來嶽不群、嶽夫人見客,弟子決不會在外窺探,但此刻本門遇上重大危難,眾弟子對令狐衝此舉誰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