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陌陌在照鏡子的時候,總是想象,光滑的鏡麵上濺滿了鮮血,一滴滴的鮮血漸漸地彙成一灘,最後,那一整灘的鮮血抵擋不住地心吸引力,慢慢地往下流,在地麵上形成奇怪的形狀。
對於一個失去了某段記憶的人,實在不能要求她的想法太正常。
望著鏡子中臉色蒼白,眼底掛著兩道青影的自己,葉陌陌扯出一抹苦澀的笑容。她已經記不得這是第幾次夢魘纏身,不能安眠了。
以前,她是頭沾枕頭就能會周公的人,然而,從那次意外之後,她卻經常夢到自己被車子撞飛出去,身體在半空中劃了一道駭人的弧度,最後重重地摔到地麵上,身下是一灘紅得刺眼的鮮血。
她總是從噩夢中驚醒,驚出一身的冷汗,然後是徹夜難眠。
心理醫生說她這是創傷後遺症,隻要恢複記憶,或者,徹底地將那殘酷的過往從記憶中抹去,她就不會再有這些奇怪的想法,也不會再被噩夢糾纏。
人的過去,真的能徹底地抹掉嗎?對於這一點,她始終是保留著懷疑的態度。因為,她額頭上的傷口早已經愈合,傷痕仍舊存在。
懷疑歸懷疑,她還是要去看心理醫生的,例行公事一般。
換好衣服,正要出門,室友探出頭來,叫住了她:“陌陌,今天有課,你要到哪裏去呢?”
葉陌陌頭也不回地答道:“到醫院去。”
不回頭是因為她不想從室友的臉上看到任何“同情”的色彩。
自從知道她失去記憶之後,所有認識她的人,都會用一種同情的眼光看著她,她不喜歡那樣的感覺,那會讓她覺得,自己像一條可憐蟲。
而她,從來都不可憐,也絕對不會讓自己可憐。
今天的天氣有些陰沉,空氣中也是潮濕的味道,她不喜歡這樣的天氣,覺得呼吸不順暢。
醫院永遠都是忙碌的,剛踏進醫院的大門,就聽到了急救車的聲音由遠及近,幾個守在醫院門口的醫護人員見救護車駛近之後,他們推著病床快步上前,將救護車上的患者抬了下來。
一條血淋淋的胳膊擱在病床外,眼前的畫麵讓她有些傻眼。她聞到令人作嘔的血腥味,胃部一陣翻江倒海。她生怕在門口多待片刻就會吐出來,於是便轉身走進了醫院中。
她不喜歡醫院,卻不得不按時來醫院報到。
為葉陌陌看診的是一個三十歲出頭的醫生,他的鼻子上掛著一副無框眼鏡,看起來十分斯文。
葉陌陌雖不喜歡醫生,卻喜歡跟他聊天。因為,每次跟他說話的時候,他都會微微側著頭,嘴角掛著淡淡的笑,靜靜地聆聽。那讓她覺得很舒服,也樂意將心中的想法與苦惱都告訴他。
“陌陌。”醫生總是這麼叫著葉陌陌的名字,“你的狀況比之前好些了,但是,要徹底好起來,還需要一些時間。”
“我要到什麼時候才能恢複那一段記憶呢?”葉陌陌著急地詢問,麵對著曾經未知的過往,她總是覺得不安心。
醫生推了推眼鏡,輕笑著說道:“很多人生活得不愉快,是因為他們緊緊地揪住了過往不願意放手,既然你忘記了那一段有可能是屬於悲傷的記憶,何不徹底將那段記憶拋下,大步地向前呢?如果你能忘記那些不愉快,相信你也不會噩夢纏身了。”
“我想要找回那段記憶。”葉陌陌堅定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場。
有人能跟過去一刀兩斷,有人卻必須拖著痛苦的過去前進。
過去的日子無法重來,卻也無法抹去,現在所處的當下,明天就會成為回憶,也就是說,過去就是自己活著的證據。
她隻是暫時忘記了過去,想要找回那段時間裏,自己曾經活著的證據。
她想要找回自己的記憶,不管那些記憶是快樂的還是悲傷的,那些都是屬於她的,丟掉或者保留,通通都是她說了算,就連上帝,也不能將它們從她的腦子裏麵搶走。
醫生笑了笑,說道:“好,我也隻是給你意見,你堅持的話,我尊重你。希望下次見到你的時候,你已經找回了那段記憶。”
葉陌陌點點頭,站起身,對醫生說了聲“再見”便轉身離開,與走進門來的護士擦肩而過。
醫院裏到處都充斥著刺鼻的消毒水味,一個醫生脖子上掛著聽診器,快步從她身邊走過,不遠處的急診室傳來了家屬哭天搶地的嚎哭聲;前方不遠處的婦產科卻傳來了嬰兒的啼哭聲……這個地方,悲與喜總是交替上演。
外麵陰沉的天空也早已經下起了傾盆大雨。
走廊的轉角處,一個身形修長的男子懶洋洋地靠在牆上,看到葉陌陌之後,他站直了身子,微微一笑露出了一口白牙。她想要轉身已經來不及了,隻能選擇無視。
“嗨,陌陌,好巧哦,今天又遇見了你,我們真是有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