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北清,地北濁,湘西趕屍,生人回避!起——”
一團明黃色的篝火在桉樹林中翻騰,兩條身影倒在火堆的兩側。這聲趕屍的吆喝聲從樹林深處飄來,兩人聽在耳中,其中一人道:“好一個天清地濁。福生,把火滅了。”另一人一邊應道:“是,師父。”一邊伸手去撮地上的幹泥土。師父喝聲:“別動土!”回身折斷一截灌木枝,幾個起落將火拍滅,再把灰燼踢散,貓腰鑽進近旁的灌木叢中。福生背起三個大包裹,跟隨在他身後,也躲進灌木叢裏。
師父囑咐道:“千萬不要弄出聲響,以免驚了假靈屍。”兩人屏住呼吸,空氣中彌漫著桉樹葉特有的氣息,一串串銅鈴聲有節奏地響起,遠遠咿咿呀呀地傳來幾聲不知名的鳥叫。
“天北清,地北濁,湘西趕屍,生人回避!起——”
那吆喊聲來得好快,剛開始聽來還在兩三裏地外,可過了不到半盞茶的功夫,那屍陣已經出現在兩人視野範圍內。幾束陰冷的月光下,一名頭戴道士冠的道人手搖銅鈴,快步走來,身後整整齊齊地跟著一列行屍。俗語說人有三魂七魄,那銅鈴聲也是三長七短,每響一次,行屍便跟著往前跳一步,這一步可不短,竟然足足有一丈的距離。銅鈴聲響完一個輪次,那趕屍人便吆喝一聲趕屍語,如此往北行進,林子間厚厚的落葉,也被這一列行屍踩得沙沙直響。
這幽森的場景隻持續了一忽兒功夫,屍陣頃刻間越過師徒二人,漸漸淡出兩人的視線,消失在林子深處。待那銅鈴聲和趕屍語終於都聽不見了,師徒倆這才從灌木叢後走出來,重新聚柴點火,圍攏坐下。福生見火光映照下,師父的麵皮繃得老緊,眼色怔忡出神,便關切道:“師父,你沒事吧?”師父輕輕擺了擺頭,沒有說話。福生見此情景,知道師父是在想事情,便也安安靜靜待在一旁,不再出聲。
過了一陣,師父突然歎了一聲,道:“福生,收拾一下東西,咱們跟上去。”福生道:“跟著剛才那趕屍的?”師父點了點頭。福生道:“跟著他做什麼?”手下卻開始收拾起包裹來。師父道:“你可知今天是什麼日子?”福生隨口回答:“這個我曉得,今天是七月半,鬼節。”師父道:“這就對了。”說罷從懷中取出一個八卦盤,指針急速旋轉落定,兩人沿著指針的方向追去。
師父腳下絲毫不緩,嘴裏說道:“趕屍之術流傳千年,外人不知內情,總認為是在裝神弄鬼,咱們修道之人,卻明白其中道理。你不懂趕屍之術,為師今天便給你講講。”福生來了興致,應了聲好。隻聽師父續道:“所謂趕屍,是指咱們符籙道人,將客死異鄉者的屍體,運用某種道術驅趕著走回故鄉。這世間的趕屍有真假之分。假趕屍是找大活人裝扮成屍體,這純粹是欺人耳目,咱們道家人都視其為不入流的可恥行徑。這也難怪外人總以為趕屍是在弄虛作假了。”說著歎了聲氣,又道,“但這世間是有真趕屍的。真趕屍分為兩種,一為招蠱,二為請靈。招蠱術是南疆苗人的方術,數百年前流入中土,為流民派所用,化在趕屍之中。這種趕屍,是將蠱蟲喂進屍體髒腑,以鈴驅蠱,帶動屍體走回故土。但使用這種方術,屍體是死的,四肢僵直,走得很慢,花費時日太多。
“另一種請靈術則大不一樣。請靈是將他人的靈魂請出來,附在要趕的死屍身上,以鈴招魂,驅動屍體趕路。這種趕屍,由於屍體附上了靈魂,所以屍體算得上是半個活人,走起路來要快上很多。但這種趕屍卻是極具危險的,畢竟附身的靈魂不是屍體原來的主人,一旦控製不好,靈魂反噬其主,發生屍變,那便危險了。
“方才這趕屍人,聽其趕屍語,用的是天清地濁請靈法,這是請靈術裏麵品階很高的一種道術,看來這位趕屍人是位黃門的大師。可他一次性竟然趕了十一隻假靈屍,這遠遠超出尋常趕屍的極限,我這輩子見過最多的也不過六隻,所以這批趕屍發生屍變的可能性很大。再加上前麵十三裏地是鐵馬坡,湊上今天又是鬼節,我估計十之有九會發生屍變。”
福生奇道:“鐵馬坡怎麼了?”師父道:“鐵馬坡位於三江彙流的要塞,自古以來便是兵家必爭之地,我從老祖宗那裏聽說過,鐵馬坡曆史上發生的大小戰役,超過了半百之數,死屍填埋了一層又一層,坡上白骨累累,終年陰魂不散,一到夜間,鬼哭狼嚎之聲不絕,極為恐怖,當地人就連大白天也不敢待在那裏。再碰上今天又是鬼節,哎,那是……”說到這裏,突然緘口。福生正要發問,師父突然回過頭來,食指豎於嘴唇,示意他不要出聲。豎耳細聽,一陣輕微的銅鈴聲遠遠飄來。原來經過兩人一番追趕,已經追上那撥趕屍了。
月光之下,隻見那群趕屍遠遠行在前麵,一忽兒出現在視野裏,一忽兒又沒入樹叢的遮掩中。兩人小心翼翼,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麵。師父的手心不禁捏了一陣汗,他心地清楚,此地離鐵馬坡,尚不足兩裏之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