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風箏(二)
永恒的昨夜
有時候我抱怨人生的變化無常,以及我那被上天捉弄慣了的命運;有時候我又十分慶幸命運給我帶來的一份份驚喜,和我生命中的不完美。 我終於發現不會與別人相處,我真的不懂那一套人情世故。從小到大,我從來都隻是生活在自己那一方小小的天地裏。隻有這片完全屬於我自己的精神世界裏,我才有極度的安全感,才不會驚惶失措,找不到北。 否則,一旦走出了這片空間,一切得到的又必將失去,我會成為一片浮在半空的枯葉,怎麼也覓不到落腳的地方。 雖然我不止一次地對自己說:“我的一生將走不出這個圍城了,隻能心甘情願地抱著這份滿足終此殘生。”但我卻欺騙不了自己。 我連一個朋友都沒有,從外表看上去,我高傲而孤僻,永遠醉心於對自己心靈深處的挖掘。 其實,我渴望外麵的世界,我渴望為自己找到一個落腳點,渴望一份真誠的理解和交流,渴望身旁充滿更多的歡聲和笑語。 但我沒有勇氣。我總在不停地說服自己去相信,世界上除了我再沒有別的人。當然,這種謊言隻有鬼才會相信。 於是,我在自滿和自責中生存了下來,連我自己都認為這是一個奇跡。 這種情況發展到了高三,愈演愈烈了。 那時候,人人都被一種無形的壓力包圍著,一種空前的自危感在每個人的心裏彌漫著,逐漸擴散開來,壓迫得我們喘不過氣來。但是為了日後,大家隻好苟延殘喘,每天憋著一口氣忙得死去活來。互相見麵之後,也是行色匆匆,連在臉上的笑容都是僵硬的。 要說真正意義上的溝通根本不可能,每個個體之間彼此封閉。實際上大察心裏都明白,都是彼此需要又無法滿足,誰都沒有膽量去捅破那層紙。 那時的我,本該認為自己不如變成礦物質為好,因為按那種灰暗的背景,我是不會再有開花的日子的。 但說不清是冥冥之中有什麼力量在左右我的命運,我被分配坐到了欽的後排。這究竟是上蒼在捉弄我呢?還是在可憐我? 見到欽後,我忽然對自己的過去產生了懷疑,那些人生觀、世界觀和價值觀怎麼都不管用了,根本抵不上她的一顰一笑。在我推翻了過去的同時,我的燦爛也盛開了,聞見了自己身上百合花的芳香。 我變得無緣無故地愛笑,尤其愛對著欽的背影笑。 其實,在我的記憶當中,欽很少回過頭來,總是給我一個背影,以至於我對她的容顏都有些模糊起來。但她的背影卻使我銘記於心。
現在回想起她的背影來,竟然還是覺得溫馨,優美的弧線,一頭如黑色小瀑布的長發披
在身後,午後熱烈的陽光籠罩著她的整個背部,產生一種奇妙的暈圈,五彩繽紛,神秘莫測,使她的渾身散發出一種聖潔的光芒,在不知不覺中就感召了我。 沒有任何東西能阻攔住我感情的奔放。 畢竟我已經積蓄了十幾年,現在一經流湧,更如“黃河泛濫,一發而不可收拾”。 以前從來沒有覺得自己的情感有那麼充沛,而每當一坐在欽的身後,我才認識到自己原來那麼富有想像力。 在我的世界裏,欽成了躺在水晶棺材裏的睡美人,我是英勇的白馬王子,用鑲有藍寶石的月牙彎刀斬盡了我的敵人之後,我拯救出了我的睡美人,並向她獻上深情的一吻;抑或她又成了草原上的牧羊女,我則甘願做了她的一頭小綿羊,每當我為了在她身旁多呆一會兒而撒嬌耍賴時,她的小皮鞭便輕輕地落到了我的身上.. 現實依舊是現實,欽依舊是坐在我前排的欽,我依舊是她身後的我。 我沒有膽量去與她攀談,因為不敢麵對她的目光;我更沒有勇氣去忘記欽,她已經在我的心靈深處刻下了一道深深的痕跡,不可磨滅,我隻有自尋煩惱。 尼采說過:“人最大的意義就是精神上的超脫。”而我連精神上的需求都不敢去追求,不敢去滿足,還能算是一個正常意義上的人嗎?我隻能對自己說,“這是一個壓抑的靈魂!” 不敢與她正麵交往,隻有在她身後搞一些聲響以期引起她的注意,對我而言,已經是不顧麵子的最大犧牲了。我忽然變得開朗起來,與她周圍的人大聲談笑,或是忽然變得粗心起來,鉛筆盒經常被我失手掉在地上,一切還是沒有回應,欽宛如一麵深不見底的湖水,而我是被沉入湖裏的石頭,再也浮不出水麵。 我於是失落、懊惱、彷徨、沮喪,最後,終於絕望。我又恢複到過去的沉默寡言。 成天又悶著頭複習,一聲不吭,周圍的人都驚奇地發現我性格上的幾個大轉彎,隻有她,依舊對我無動於衷,什麼都不知道。 高考臨近,學校和家庭給我們的壓力又驟然大了起來,那種氣氛沉悶得幾乎要讓我崩潰,但比起我自己給自己的折磨,那都不算什麼,那種心靈的煎熬,矛盾與痛苦的交織、掙紮,隻有真正經曆過的人才會懂得。我還能做什麼呢,一個“多餘”的人,隻有長歎一聲,躲進黑暗的角落,孤獨地咀嚼著自己的故事。 外麵世界的喧囂和人世的浮躁對我的影響逐漸弱了起來,我終日封閉著自己死學一氣。越臨近高考,我的心反倒越平靜了下來。 然而就在那個夜晚,空氣鬱悶得要讓人發瘋,教室裏是呆不下去了。我隻身來到學校後麵的大操場上,望著浩瀚的星空,發出了渺小的感歎,人與人之間就像天上的繁星,看上去靠得極近,其實相隔十萬八千裏,永遠無法企及。“長恨此生非我有,何時忘卻營營?”算了,想那麼多幹嘛,還不如高歌一曲,讓感情得到宣泄。 一滴雨落在我張大的嘴巴裏,糟糕,要下雨了,走為上策!我飛奔起來,此刻已大雨傾盆,沒辦法,隻好先往離得最近的小禮堂跑。小禮堂門口那盞昏暗的燈越來越近,我不顧一切地衝了過去,“啪”的一聲,撞倒了旁邊也正在疾馳的一個人。我忙不迭地道歉,把那人扶了起來。完了,是欽!要回避已不可能。 我和欽居然在雨中邂逅,這種尷尬的時間,這種尷尬的地點。 我和她都沒料到會遇到對方,一時沒回過神來,呆立在了那兒,完全沒有意識到大滴大滴的雨點落到我們的肩上、身上、心裏,世界突然凝滯不動。雨水衝垮了她身上聖潔的光環,也撕破了我外表高傲的麵具,此時的我們,才是真實的我們。 她的全身早已完全濕透,幾縷頭發緊緊地貼在額頭和麵頰上,麵色蒼白,嘴唇也凍得發烏,非常狼狽,我估計我也好不到哪兒去。但她的臉上卻呈現出很堅毅的表情,緊閉著嘴唇,並且毫不退縮地用眼睛直視著我,因為我一直在盯著她。 我忽然笑了,伸出了右手,“再往東移動10米就有避雨的地方了,我們幹嘛還要在這裏苦練下去?”望著我伸出的手,她遲疑了一下,再抬頭凝視我的眼睛,讀懂了其中的善意,她也微笑了,“是啊!幹嘛要折磨自己呢?我們又不是殉道主義者”。她也伸出右手與我的手握在一起,然後我們象同時得到什麼指令一樣,撒腿就往小禮堂跑。 那一晚,就著雨點,我破天荒頭一遭與她說了那麼多話,她也破天荒頭一遭給了我那麼多歡聲笑語。我很奇怪躲在角落裏的我怎麼沒有出來阻攔我,而任我在自己的世界外任意揮灑。我想可能是因為在我向欽伸出手的那一刻,我已經走出了自己的陰影。
一夜沒能合眼,興奮異常,現在在課堂上竟然不困。欽依舊坐在我的前排,埋頭學習,
而我早已心癢難撓,對著她的背影,千頭萬緒流過心門。我終於按捺不住,把以前為她寫的詩抄在一張紙條上,“我在你眼睫的綠蔭裏尋覓心語的花蕾/無人知曉你如清風吹過/使我感情的浪在翩翩起舞/無人知曉你似圓月的引力/使我的心潮漲落起伏”,把這張紙條夾在一本書裏,遞給了她。過了好一會兒,在我顫抖得像風中的樹葉時,書才被送回來,使我緊張的顫抖得要停息。我迫不及待地打開書,書裏果然也同樣有一張紙條: “我要向你說謝謝,你讓我懂得了什麼是心靈上的交往。記住昨夜,那是永恒的一刻。讓我們都為自已喝彩吧!” 我突然有如釋重負的感覺。 因為我知道不管將來如何,因為我在我的世界之外開辟了一個心靈驛站,以後無論我這片風中孤葉漂泊到哪兒,總能在驛站裏找到落腳的地方。
美麗的傷痕
曾經有過的美麗如今已化作傷痕,希望時間的輕風會慢慢將它撫平。 初中時,他是班裏最優秀的男孩,好多女生心目中的白馬王子,高大帥氣的他,不僅有極棒的球技,而且是全校最有威信的班長,而我是學習委員兼文藝委員,班裏工作上的接觸使我們成為朋友,經常在一起學習、談心。慢慢的我發覺他是那樣的成熟、穩重,又不乏幽默感,仿佛大哥哥般的照顧著我。 情竇初開的我懵懵懂懂之中覺得他就像一個溫暖的港灣,而我就像一葉小舟,好想好想,在那港灣中停靠,哪怕是瞬間也好。於是我開始給自己編織著美麗的童話,經常一個人會在座位上望著天花板發呆,腦中時時刻刻都是他的影子,原本開朗的我變得異常沉默。每當麵對他時,又是那麼的拘謹,不敢直視他的雙眸,更不敢像以前那樣稱兄道妹的開玩笑。不知過了多久這樣的日子,我的成績猛烈下滑,到我自己都不相信的地步。突然間我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於是整理了一個混亂已久的思緒,給自己寫了一封長信,信中反反複複的告訴自己一個如此優秀的他絕不會喜歡一個這般頹唐的我。於是陳封起自己編織的美麗童話,強迫自己恢複以前的學習狀態,讓自己澎湃的心潮逐漸寧靜。 雖然盡力壓抑著自己的感情,但有時卻還是不由自主的尋找那陌生而又熟悉的影子,每當偶爾和他的目光邂逅時,竟發現他的目光竟是那樣深情而專注,又似乎隱藏著一種無奈 。每每這時,我的心都會猛得一顫,因為那目光和童話中的竟如此相似,仿佛是我期待了上萬年的。 初夏的傍晚,遠離教學樓的喧囂,獨自坐在操場上的芙蓉樹下背著政治試題,忽然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我麵前,把一封精致的信交給我,用那無數次出現在我夢中的眼神深深的看了我一眼,然後走開了,呆呆的望著他的背影遠去,直到消失在我的視線中,那時我的臉頰一定是晚霞般的緋紅。激動又緊張的打開信,臉和耳根像火燒一樣燙。信很短:“麥子,我喜歡你,請不要逃避屬於你我的這份美麗,希望今後的日子和你攜手走過。”讀完後我已淚流滿麵,不知是喜是悲,那是我第一次為愛流下眼淚,甜甜的又澀澀的。後來,小心的用理智築成的堤壩終於還是被感情的洪水衝垮了。於是在初三最後的那段時光裏,那份感情成為我奮鬥的動力。 我們最終以優異的成績如願以償的雙雙進入了一所省重點高中,更令我們欣喜的是我們還在同一個班。我們開始了熱戀,一起學習,一起運動,一起在操場上的白樺林中談論著一切可以談論的話題..快樂時兩個人分享,悲傷時兩個人分擔。但是現實和理想相差得太遠了,重點高中的競爭、壓力是近似於殘酷的,於是童話中的公主和王子也開始為愛流淚。一年的時間轉瞬即逝,由於這一年中我們沉浸在愛的快樂和痛苦中,我們的成績很自然的落在後麵。 高二時我義無反顧的選擇了文科,因為學文是我的夢想,而且我相信適當的距離會使彼此更加冷靜和理智的對待這份感情,就正如詩中所說的:“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