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海一帶重新開關後, 大明朝周遭的海域日複一日地繁華起來。海事之繁榮遠遠超過一地港口的負荷, 當地鈔關不得不加班加點, 一日幾乎是分作了三班, 極少休息。
漳州自不必說, 溫州、明州、杭州、秀洲、密州, 五地港口日日夜夜都有商船等著排隊, 要出海去經商的。
當地知府紛紛感到奇怪,先前沒這港口時,也不見多少人偷摸著出海去行海商的, 怎得現在一下子如雨後春筍,蹭蹭蹭地冒出來這麼多?
今歲戶部核算稅賦後,竟發現商船課稅的收入幾乎要占到田賦的一半以上。這個結果令所有人都感到非常吃驚, 就是多次抗爭最終實現開關的朱常漵也沒想到。他原本不過是想盡量可以多添個稅賦來源罷了, 越往後天災越多,各地行省的田賦越發收不上來, 隻有另辟蹊徑。
不曾想, 卻是個歪打正著的結果。
首輔沈鯉在與眾人商議後, 聯名上疏, 要求於商稅進行改革, 今後要從田為本, 慢慢往商為本過渡。朝中百官嘩然,不少言官紛紛上疏反對,稱此舉是對太|祖的不敬, 違背了先祖定下的祖訓。
首倡的沈鯉是第一個靶子, 被罵得狗血淋頭。要不是朱翊鈞一心信任自己的先生,將所有的彈劾奏疏一概留中,怕是這元輔之位就做到頭了。
即便如此,沈鯉還是堅持己見。不僅他堅持,內閣中的葉向高、李廷機也難得站在一條戰線上,力排眾議,要求天子予以通過並立即進行商討改革商稅。
在朝上焦頭爛額的沈鯉,回了家還得接受周氏的盤問,“老爺究竟是怎麼回事?歸德府那邊兒的人都寫信來問呢,怎麼好端端的,就要改稅了?這往後,田賦要怎麼算?行商的商賈是不是就要多繳納稅賦了?”
沈鯉苦笑,“到底如何改,還得看今上的意思。”他深吸一口氣,直到胸口發痛才緩緩吐出來,借著這個動作定了定神,“現在一切都還沒定下來,朝上的意見很大。”
周氏剛想說什麼,就聽沈鯉接著道:“不過為著此事,便是我致仕也是能夠的。”
周氏一愣,不曾想到沈鯉竟是抱著被罷官的念頭在做這件事。她抿了抿嘴,到底沒說什麼反駁的話。自己身為女子,並不很懂朝上的事。既然老爺抱著這樣的心思,必有他的原因在。她能做的,隻有替他將家鄉那邊兒的一切事都擋了。
沈鯉望著周氏出去操持家務的背影,心中很不是滋味。如果可以的話,他也不想這麼做。
這也是無奈之舉,沈鯉知道,改革稅法會觸及到無數家中屯田的官員利益。但為了大明朝能繼續維持下去,他不得不這麼做。
眼見著依靠著田賦的國庫收入日漸縮進,而往外流出的錢越來越多。再不想法子,整個大明朝就要被拖垮了。
沈鯉自起複後,在朝中多年也算是看清楚了。天子有這個心思,皇太子不僅有這個心思,更能行動起來,無論事情拖多久,有多艱難,他認定的必要想法達成。
起初沈鯉很不看好朱常漵,覺得他太過強硬和急躁了。但越往後,他再將所有的點滴線索串起來細細想一遭,便覺皇太子是個頗有遠見的人。
身為大明朝的首輔,他有自己的責任。有些事天子、皇太子沒想到,他得想到;他們想到了,但不敢提的,他得提。
至於身後名,且看百年後世人如何分說。
沈鯉不得不承認,自己還是有些羨慕張文忠公的。雖然於當下被人所詬病,甚至累及家人,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千百年後,真正能名垂千秋的隻有他張居正,而非現在指責他的人。
如果自己能有那麼一天,便是九泉之下也能夠含笑了。
對於稅製改革,朱常漵並非不心動,隻是他兩輩子加起來都沒能做成這件事。沒有經驗,他就猶豫上了。
不得不說,在這點上,他真真是一脈相傳了朱翊鈞的性子。
朱常漵坐在榻邊,看著昏睡著的鄭夢境。先前無論鄭夢境的身體再不好,他也從不曾這麼擔心過,畢竟鄭夢境前世活到了七十歲。這是個很長壽的年紀了。他相信這一世,他的母親也會有這般的壽數。
但現在他不敢如此確信了。在模糊的記憶中,他的母後不該在這個年紀有這樣多的白發。
“母後,這一世你也會活很久很久,是不是?”朱常漵壓低了聲音,沒叫任何人聽見,似乎僅僅是喃喃自語,“會陪著我往後的數十年的光陰,看著校兒長大,從蹣跚學步的皇太孫變成意氣風發的皇太子,對不對?”
鄭夢境動了下嘴唇,朱常漵的心漏跳一拍,以為自己的話叫母親聽見了。見她隻是翻了個身,便放了心,可心思也越發沉重起來。
鄭夢境現在睡著的時間越來越久,醒著的時間也相對地慢慢少了起來。每每醒過來,身邊總是坐著朱翊鈞。她的三郎不是手捧書卷凝神靜氣地看書,就是握著朱筆細細批複著奏疏。
不過今日卻不是。鄭夢境睜開眼後,映入眼中的是她的長子。“怎麼想起過來了?”她在朱常漵的攙扶下起身,“你父皇呢?”
朱常漵往她腰後墊著隱囊,“父皇去聽日講了,我讓校兒代我去——偶爾也得在母後跟前盡盡孝不是。”
“越發會哄人了。”鄭夢境蒼白的臉上露出個笑來,顯得精神許多,“怪不得太子妃對著太子這般死心塌地。上回你舅母進宮來,還說芸兒看著你的眼神呐,哪裏還容得下旁的。”
朱常漵笑了笑,沒說話。他低垂著頭,思緒萬千,竟不知先從哪一個說起。
“怎麼了?”鄭夢境微微側了頭去看他,“有心事?”
朱常漵胡亂應了一聲,“嗯。”他撇開頭去,有些不敢看母親,身子微微發抖。
朱常漵知道,鄭夢境身處後宮,這決定了她無論怎樣都不可能涉足朝堂。真正想要改變大明朝最後的亡國之局,隻有靠自己。但他……真的能行嗎?
是,他做成了不少事。可這些對於今後,真的能有所改變嗎?
朱常漵不知道究竟是前世自縊的夢靨始終糾纏住自己,還是他的的確確對自己沒有這份信心。
“你在怕什麼?”鄭夢境的麵色很平靜,“這麼多年,多難的路你都走過來了,還有什麼可怕的?”她收回投向兒子的目光,平靜淡然,“最近我時常在想,這一切會不會是場夢。其實我們早就死了,不過是菩薩瞧我們可憐,所以特特又造了這一場幻境。”
朱常漵緩緩轉過頭,怔愣地望著母親的側臉。母親鬢邊的白發似乎又多了一些,並不因這些時日的休養而消下去半分,仿佛真的就是夢境,讓歲月在她身上走得要比旁人更快一些。
“但即便一切都是假的又如何?”鄭夢境閉上眼,側耳傾聽著外頭的鳥鳴風聲。
朱常漵的身子抖動得越發厲害,甚至莫名有種奪門而出的衝動。他努力克製住自己的恐懼,死死地坐在繡墩上不敢挪動半分。
生怕一動,這幻境就破了。自己又成了那個吊死在煤山的亡國之君。
鄭夢境緩緩睜開眼,“朱由檢,你難道不覺得有一個機會了卻心中的缺憾也是件很好的事嗎?”她道,“過去的,本是無法改變的。但現在有了這樣的機會,便是一場幻境,隻要全力以赴即使最終依然逃不過,也無愧了。”
“我是這樣想的,不知你心裏想的可否與我一樣。”鄭夢境微微一笑,“在我看來你根本毋須將旁人的責任擔在自己身上。”她伸手打斷了要說話的朱常漵,“先聽我說完。”
朱常漵把直起的身子又縮了回去,雙手緊抓住膝蓋上的外袍,垂首不言。
鄭夢境把手覆在他的手上,“我們這一世做了一場母子,我待你如何,你心中明白。”
朱常漵點頭,“我明白。母後是絕不會害我的。”
“大明朝果真是亡在你手裏嗎?”鄭夢境搖頭,“我看未必。這麼多年,我也算是明白過來了。真正亡了大明的,不是天家。究竟是誰,你心裏也清楚,我也不多說。隻你乃一國之君,自然擔了這所有的錯處。你已是經過一次事的人了,怎得還陷在裏頭出不來呢?”
朱常洵抿了下嘴,重重點頭,聲音有些發悶,“母後說的,我都記在心裏了。”
“真記下了才好。”鄭夢境合上眼,輕輕笑了一聲,“我看呐,我的壽數未必會同前世那樣長了。”
朱常漵自繡墩上起身,有些慌亂,“母後休要這般說。”不知何時,他的眼中噙著淚,聲音急切地想要把鄭夢境方才的話都給堵回去,免得交諸天神佛聽見了。“縱然不是長命百歲——母後就不想見洵兒了嗎?他遲早會有一日披甲回京的,我同你發誓!”
說著,就要舉起手來許諾。
鄭夢境探過身子,按下他的手。“我自然想見。”聲音中滿是悲涼,“可我命……豈由我。”
朱常漵咬緊牙,就是不肯應聲,難得露出倔強的表情來。
“上一回見你這模樣,還是你非要想法當上皇太子的時候。”回憶起過去,鄭夢境嘴角一彎,笑起來的時候眼角爬上了細細的皺紋,“真是懷念啊。”她輕輕撫摸著朱常漵的臉,“你這樣,叫我如何能安心地去?往後我不在了,還會有誰同我這般勸著你呢?”
朱常漵努力將眼淚憋回去,可帶著哽咽的聲音還是出賣了他。“我、我知道了,往後再不會這般了。”
“果真?”
“果真。”
鄭夢境安心地點點頭,困倦又重新襲上了她的身心。“既如此,我便能安心了。”
朱常漵坐在榻邊,看著她又沉沉睡去。又那麼一刹那,他覺得母親似乎已經失了呼吸。顫抖著將手伸過去探尋著母親的呼吸,雖然輕微,卻還是有的。
確認母親還是活著,朱常漵垮下肩來,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氣。
太好了,母後、母後還在。
朱常漵怕打攪到她,自繡墩上輕輕起身,躡手躡腳地走出去。
快到夏時了,外麵隱隱可以聽見蟬鳴。
朱常漵望著枝繁葉茂的大樹,那些葉子層疊在一起,叫人望不到最頂上是什麼模樣。
“父王!”朱由校邁著小短腿,從另一端跌跌撞撞地跑過來,撲進朱常漵的懷裏使勁蹭著,“父王有沒有想我呀?”
朱常漵眼神溫柔地將他抱起來,親了親,“自然想了。”他抬起眼,看著不遠處慢慢走過來的朱翊鈞,向自己的父親點頭施禮。
朱由校親昵地把頭埋在父親的肩窩,向他撒著嬌,“父王抱我去歇覺。”
“好,我們走,回慈慶宮去,見見母妃同妹妹好不好?”朱常漵抱著兒子,慢慢地往後宮走去。
如果說母後的軟肋是他,是姝兒,是洵兒,是治兒,是父皇,是整個大明朝,為了能護著,願意付出一切代價。那麼自己的軟肋就是校兒,為了將一個欣欣向上的大明朝交到他手裏,自己必須要做出改變。
而第一步,就是忘記過去。
都說為母則強,為父又何嚐不是。
任朝中百官如何反對,最終朱翊鈞還是聽取了兒子和內閣的意見,決定改革現今稅製,提高商稅。
可具體怎麼做,卻是有些犯了難。
萬不能步子邁得太大,朝臣而今忍氣吞聲,不過是礙於帝王威嚴,真想要推翻或是不實行新政,他們有的是法子。
再者,有舍有得。他們願意退一步,朱翊鈞也懂得不得寸進尺,適當地往後退讓些。
這般行事,方為長久之計。
朝中就田賦與商稅之間的如何調整,產生了激烈的衝突。朱翊鈞被吵得沒法子,直得關起門來自己生悶氣。朱常漵倒是還好些,身為皇太子的他比父親能擁有更多一些的自由。
宮裏呆不住,那就往宮外頭跑唄。
義學館卻是沒有必要再去了,整日聽朱常治回來彙報情況,朱常漵對那裏的情形也算是了如指掌。
思來想去,倒是對新交到趙士禎手中的神機營起了興趣。趙士禎管了這神機營也有大半年的時間了,也不知而今的情形如何。
朱常漵同父母回報一聲,帶著貼身的大伴單保,微服出宮一路往神機營的方向而去。
因火器訓練響聲不小,所以營地是在比較偏遠的京郊。要比義學館更遠一些,朱常漵到門口的時候,已經日上中天了。
日頭照在身上有些火辣辣的熱,朱常漵被陽光照得有些刺眼,微眯了眼睛正想進去,就聽見一聲巨響。單保連忙瞪大了眼睛,第一時間擋在朱常漵的前頭,一句“救駕”在喉嚨裏滾了滾,到底沒喊出來。
這一聲巨響讓有些昏昏欲睡的朱常漵振奮起了精神,隨之而來的巨響一聲接一聲地響起,接連不斷,好一會兒才停了。
“進去瞧瞧吧,看趙士禎在做什麼。”朱常漵淺笑著撩起袍子,跨上台階往裏走去。
單保緊緊跟在他的身邊,寸步不敢離,心裏做好了隨時為朱常漵擋上一槍的準備。這種充斥著武備火器之地,是刺殺的最好地方。
對於單保的緊張,朱常漵隻一笑了之。他自信在這京師之地,還是在神機營中會有那等不長眼的人對自己行什麼不軌之舉。
守在門口的兵士警惕地看了眼朱常漵,上前將他攔住,“你可知道這是什麼地方?閑雜人等,不得入內!”
語氣頗為不善,單保瞪大了眼睛,就像擼袖子上前去理論——讓朱常漵給攔下了。“我是來找趙提督的,不知他現下可在營中。”
一提趙士禎的名兒,那兵士的表情就變了。“原是來尋趙提督的啊。”先前並不在臉上的笑也露了出來,“不知可能報個名兒來,我好往裏頭報一聲。”
朱常漵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見此人是真的不認識自己,並非故意拿喬,便道:“某姓朱,名常漵,大哥將這名兒告訴了趙提督,他自認得我。”
兵士還沒意會過來什麼,也是了,尋常人哪裏會知道當今皇太子的名姓。“這姓倒是好,同天家是一樣的。”
朱常漵笑了笑,沒再多說。
“朱公子先在外頭等一等,我這就進去將趙提督帶來。”說罷就往裏頭去了。
不一會兒,紛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地傳來。趙士禎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到了朱常漵跟前,尚不及站穩了身形喘口氣,當即跪下,“下官趙士禎,見過皇太子。”
跟在他身後出來的武將還有兵士們傻了眼。眼前這位貌不驚人的公子哥兒……便是當今的皇太子?!
“愣著做什麼!還不快跪下,與殿下行禮!”趙士禎側過臉,見自己身後的人紛紛傻站著,急著叫醒他們。
五大三粗的漢子們一下子有些手足無措起來,誰都沒想到今日皇太子會來神機營,竟是連個通氣的人都不曾提過。當下紛紛行起禮來。
於武藝上,興許他們最是能耐,可在禮儀上頭就不免疏於練習了,看起來亂極了,就連單保都忍不住撇過頭去竊笑。
幾個腦子活絡的人在得知朱常漵的身份後,不免在心中想開了。莫非今日皇太子是特地微服私訪,好叫他們來個措手不及,將神機營中所有的問題都暴露出來?是不是有人在皇太子的跟前說了什麼對自己、對神機營不利的話?
朱常漵將這些人的萬千心思盡收於眼底,“都起來,今日不過是來尋趙提督說說話,再看看我大明朝神機營中的好男兒。”
這等場麵話,並不會叫那些提心吊膽的武將們放下心思。眾人紛紛起身,趙士禎是他們之中官職、地位最高的,自然由他領著朱常漵進去。
將近中午,方才朱常漵來的時候正好是午前最後一次訓練,現在所有的兵士們都在吃飯。
朱常漵經過,指著一鍋自己不曾見過的東西問道:“這是何物?”
“此乃甘薯。”趙士禎為他解惑,“是漳州的徐舉人特地寄來的。下官嚐了,覺得好,所以就讓神機營也納入飯食之中。”
其實是因為火器實在太耗費銀錢,而朝廷撥給神機營的款子也就那麼些,若是放開了手腳吃,怕是保不住一日三餐。吃不飽,又哪裏來的力氣訓練。
朱常漵聽著這名字覺得有些熟悉,默默地重複了一遍,“甘薯?”自己究竟是在何處聽來的?明明不曾見過。他往前走了幾步,又停下,“你說的徐舉人,可是我那大姐夫徐光啟?”
“正是。”趙士禎臉上笑吟吟的,“徐舉人與下官乃是好友。自他去了漳州後,但凡得了什麼新鮮物都會送給下官嚐個鮮。”
朱常漵“唔”了一聲,點點頭,站在那看了好一會兒,才好奇地問著一個前來領飯食的兵士。“這個甘薯,能吃得飽嗎?”他印象中,似乎做粗活的人,還有訓練隊士兵都是飯量極大的,怎麼才拿了這幾個?
“能吃飽。”麵上帶著憨笑的男子大力點著頭,聲音洪如鍾,引起武將們的不滿,上前嗬斥道,“見到殿下不行禮也便罷了,聲音小些!”
漢子一愣,微微張了嘴,看看自己的上峰,再看看朱常漵,腦子一時轉不過彎來。
朱常漵連連擺手,“不要緊的,不拘這些虛禮。”他望著那漢子,“你還沒說呢,這甘薯究竟如何?”
“比稻米吃的飽。”漢子撓撓頭,“小的胃口大,一頓要吃飽得有三大碗稻米飯。”他用手比劃著,“這麼大的海碗。”雖然入了神機營後,能吃飽的時候幾乎沒有,但總比沒入營的時候強。
漢子舉起甘薯,“這個,吃五個就夠了。不過東西不多,並不是能常吃著。”
“所以你經常餓肚子了?”朱常漵不動聲色地問道。
到底沒蠢到那份上,漢子傻愣著不知該如何回答。他局促地站在朱常漵的麵前,目光頻頻投向自己的上峰們。
趙士禎身後的武將不斷朝他使著眼色,叫他趕緊尋個由頭離開,眼睛都快抽抽了。
朱常漵見他不說話,心下了然,“去用膳吧。”他淡淡道,“往後日日都能吃飽了飯的。”
漢子點點頭,啃著甘薯忙不迭地溜了。
趙士禎有些尷尬地上前,“殿下……”
“無妨。”朱常漵擺擺手,“我知道你們的難處,朝廷也不過撥下這麼些錢來,又要募兵,又要置辦火器,每月還要發軍餉,實是為難。”
趙士禎心頭一鬆,得虧皇太子給他們找了個台階下來。不然今日恐怕還不好收場。隻不知等皇太子回了宮,會如何對天子說今日之行。
因那漢子的話,朱常漵便起了對甘薯的興趣來。這幾年天災不斷,民變紛紛四起,除了耕農無地可種外,也是因著莊稼歉收,吃不上飯的緣故。如果這甘薯果真能比稻米頂飽,許能解當下的燃眉之急。
“趙提督,你說這是徐舉人送來的?你可清楚這甘薯的內情?”朱常漵饒有興趣地尋了個桌子坐下,“我還沒用午膳呢,一起吃吧。”
趙士禎是無所謂,倒是苦了身後跟著的武將們。他們是單獨開了小灶的,平日裏並不吃這些兵士吃的下等貨色。可如今皇太子有令,焉敢不從,隻得捏著鼻子在油膩膩的桌子邊上坐下來陪吃。
趙士禎親自去領了飯,旁的人要搭把手,他還不樂意。將兩份飯放在桌子上,又想起朱常漵的身份來,到底有些尷尬。“平常士兵吃的並不很好,難為殿下了。”
朱常漵搖搖頭,提筷子就夾菜放進嘴裏嚼了幾下,“味兒且不算壞,就是把菜給煮老了。”
眾人沒想到朱常漵竟然沒吭一聲,還能吃得下這難以下咽的飯菜,隻得紛紛舉筷悶頭吃飯。
周遭的兵士好奇,邊吃飯邊不斷往這邊看過來。
食不言的規矩今日且算是廢了。趙士禎見朱常漵有興趣,特地拿了一個甘薯過來,還教他怎麼吃。“外頭的皮最好是剝了,吃了也無妨。不過營裏頭……總歸沒自家洗的幹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