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美麗的邂逅,遇到那個他(二)
六月雪鋪就一地純白的殤
初夏的一天,我一個人在杭州街頭胡混。 我已來了這裏一個多月,開頭的一個星期去南方大酒店吃蟹汁桂魚,又跑去樓外樓吃醉雞,住索菲特西湖大酒店,出門即叫的士。後來的二十來天,兜裏隻剩幾百塊,就每天吃麵包,喝自來水,住青年社,徒步到處跑。 我是一隻流浪的貓,沒人管我,也沒人在意我。 再有一個星期,我就要回家了。 家裏,正有一個盛大隆重的婚禮等著我,我要嫁給那個人---我想起都要作嘔---他長年不刮的胡子,肥胖的肚子,死魚也似雪白的皮膚,紫黑色碩大的嘴唇,一見我就笑成一隻豬的樣子---我,要嫁給他。 父親說:“我不能指望你光大門楣,但讀了十幾年貴族學校,不能回來隻會孵豆芽,再怎麼,也要找一隻會下金蛋的雞抱在懷裏。” 父親還說:“如果你不肯,也沒關係,大不了我斷了洋洋的訂貨。” 他把收藏洋洋的畫這件事,叫做訂貨。 我想,如果洋洋知道了,他是寧肯餓死也不願意他的畫被這樣的人買走。 可是,我怎麼能讓洋洋餓死? 西湖對麵有片樹林,平時遊人如織,可是今天下大雨,就我一個。 樹林那邊,遠遠望過去,有一排平房,靠馬路數第三間,是洋洋的畫室。 我看到有個長頭發的女生走進他的畫室,不一會,兩個人又一起手牽手的走出來。女生的頭靠在洋洋單薄的肩膀上,兩個很甜蜜的樣子。 我怔怔的看著,並不打算衝過去---雖然,三年前,我和洋洋在一起時,隻要看見他同別的女生走在一起,我都會毫不客氣的衝上去質問。可是,現在不同了,洋洋,從那天起,已不記得我。 他甚至,忘了自己。 唯一仍在他心裏的,隻有畫畫,無邊無盡的油彩,無邊無盡的畫。 我還記得第一次見到洋洋也是在這樣一個初夏的六月。不過那個六月,並沒有這樣多的雨水。那個六月,是陽光燦爛的。 我從車裏下來,雪白的牛仔褲和薄薄的純棉T恤。 洋洋就在路邊,支了一個小小的攤,擺著替人寫生,十塊錢畫一幅。 我從他身邊走過,他叫住我,嘴咧的大大的對我笑,問我:“畫肖像嗎?” 我搖搖頭,眼光從他的畫上瞟過,畫的居然很不錯。可是我沒有時間,我要去見“他”。 洋洋舉起畫筆對著我,眯起一隻眼對著光線比劃著什麼,說:“畫一幅吧,不收你的錢。你這樣站著很好看,不畫下來可惜了。” 我取出手機對著他:“用這個拍下來好了,我沒有時間。”
他皺下眉,收起筆看向別處:“不要對自己太敷衍。” 我想了想,坐下來,收起手機:“好,你畫吧。” 那一天,我沒有去“他”的約會,父親大怒。可我不管,我很開心,因為,我認識了一個絕不會敷衍我的男生。 我們在一起三年,整整三年,我和他的三年。 直到,那天,他,忘記所有。 雨越下越大,洋洋和長發女生一路奔跑著笑著回來,兩人在雨中擁抱,親吻,隔著雨霧,我仍看到洋洋的眼睛睜的大大的,像那天撞車後的表情,那麼不甘心,那麼茫然。 我的淚潸然落下,這樣天天在對麵望著他,又能如何? 我失魂落魄的走出樹林,再有一個星期,我就要作別人的新娘……我仰望蒼天,淚如雨下。 “小姐,小姐。” 我凝神去看,洋洋撐著把傘,嘴咧的大大的,站在我眼前! “什……什麼事?” 洋洋在雨中舉起畫筆,向著我的方向比劃:“畫肖像嗎?這個角度很好。” 我鎮靜的搖頭:“不,我沒時間,以後有機會再說吧。” “有機會……可是機會是要把握的,機會來了,如果推開,就會錯過了。”他固執的:“有些事,不可以錯過的,錯過一次,就沒有了。” 我何嚐不知道,可是,錯過就是錯過,再沒得回頭。 在杭州的最後一個星期,我就這樣,做了洋洋的模特,他將我的肖像源源不斷的畫出來,然後寄給畫廊,再由畫廊賣給要收藏他畫的人。他由此換得鈔票,其中一部分,支付我的酬勞。 他並不知道,我拿到手的酬勞,其實,是我的錢---父親說:“買那個蠢貨的畫?莫名其妙!你自己掏錢又是另一回事。不過我要提15%的中轉費。” 15%是父親的,30%是畫廊的,45%是洋洋的,10%是我的。 我打電話給父親,請他給洋洋的畫加碼,每幅畫漲兩倍的價錢。 父親在電話那頭破口大罵,凡是能形容人蠢的話全體罵了出來,最後提出要求:“再給我加5個點。” 我說:“行,那你再加多一倍的錢給畫廊。” 父親在一連串的咒罵中掛斷了電話,他一直是小人心性,但做生意還算講口齒。我算了一下,這一周內,洋洋可以多出15萬左右的進帳,至少,一年夠花了吧---那時醫生說,最多再多活半年,現在已經三個月了……剩下的日子,雖不能守在他身邊,但以此換取他的生活充裕,相信是值得的。 我掛上電話,回轉頭,長發女生正陰陰的站在我身後。 這女生叫雲。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是畫廊的銷售員。洋洋的畫在這幾個月中,價錢越炒越高,她來看過幾次後,估算了一下,就成了洋洋的女朋友。 我在她眼中看到了最不想看到的,像父親一樣的光芒。 雲說:“不如你把錢給我,我替你照顧他。” 我搖頭,拚命的向屋後退,空氣中布滿了同那一天一模一樣的氣息,危險,尖銳,不懷好意,甚至是,充滿殺機。 “不,不。”我說。
雲看著我,忽然笑了,她解下束著長發的發箍,將頭發揉亂,忽然狠狠的抽了自己兩耳光!她光潔的皮膚瞬時出現幾道指印。 然後,她撕下裙子,把一幅破的裙角塞進我手中,笑著說:“你不給我錢,我就讓你不能呆在他身邊。” 洋洋坐在屋角抽煙,他從前不抽煙的。QQ空間傷感日誌,他的身體---再這樣抽煙,會不會又會縮短? 雲眼睛已哭的紅腫,一邊掃地上的玻璃碎,一邊說:“洋洋,別怪她了,她也不是故意的……我了解一個女人喜歡上別人的男朋友的感覺,她隻是,過激了一點。她是真的喜歡你的。” 洋洋扔掉煙蒂,站起來:“喜歡!這是什麼喜歡!喜歡就可以打你!”他衝著我,目光陰鬱:“你走吧,工資結到今天,我以後都不想再見到你。” 我強自掙紮,我隻有幾天時間了,我不想離開! “洋洋,你相信我,我沒有打她,決沒有打她。” 他皺眉:“那她的傷?” 雲接口說:“難道我的傷是自己打自己的?小雅,你打我我不怪你,你別說謊,洋洋是個好人,他把你當朋友的,你怎麼可以騙他。” 我望著洋洋,這個男人,他,不認得我。我這樣對他,他,不相信我。因為,他已不記得我是誰。不記得我是那個與他同生共死,生死相依的愛人,不記得我們所有的承諾! 我的眼淚大滴大滴的滑落下來,打在地上。 雲說:“西湖有個傳說,如果愛一個人,又從未對他說謊,那麼,在雨天走入湖底,湖水會清洗她,為她奉上真切的幸福。” 我望著洋洋,有口難言,我能去湖底嗎?我沒有打她,可是,洋洋,我卻對你說了謊,說了謊。 那一天,汽車碾過他的身體,也碾過我的心。 我答應了父親,嫁給那個人,而那個人,會支付洋洋所有的醫療費用,並且,再拔一筆錢給我做聘禮。 我想,隻要洋洋醒來,我們有了錢,也許還有辦法可想。 我算到了一切,唯獨沒有算到,洋洋,會失憶。 他再也不記得我,不認得我是誰。 這一周之間,我說了無數謊話騙他,說我們是初識,說我隻是喜歡他的畫。 我沉入湖底,就可以洗清自己嗎? 隻怕我縱使沉入了湖底,他也不會記得,我是誰。 但最起碼,沉湖,我可以不必再嫁給那個人,並且,我可以,永遠永遠,在這西湖邊,陪著,他…… 大雨如織,我閉上眼睛,雨打在身上,生疼。再睜開眼時,眼前,竟成了一片白茫茫的世界。 初夏,六月,西湖。 雪花像長了翅膀的精靈,冰冷的,悲傷的,灑滿整個西湖。 我站在湖邊,一步步向湖中走去…… 洋洋,我先走一步,我去等你。 洋洋,下一世,請永遠別再,忘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