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新近往後宮接了二十二個美人兒, 環肥燕瘦各有千秋, 隻可惜, 一個正兒八經出身世家的閨秀都沒有, 別說立後, 連封妃的資格都顯得將就。
太後被這混賬兒子氣的直瞪眼, 轉天一早兒, 傳了浩浩蕩蕩四十位誥命夫人進宮聊天,話沒說兩句,當著一眾貴婦, 哭出了一段兒蕩氣回腸的十八相送。
蔣夫人跟太後是不遠不近的親戚,做姑娘時還經常玩兒在一處,今兒個也有幸進了宮, 卻不料也被太後哭的憂心忡忡。
傍晚, 蔣夫人從宮裏回到丞相府,還沒從太後那驚天一哭中回過悶兒來, 不自覺的跟著太後她老人家犯愁, 一句話三搖頭地跟兒子念叨:“咱們皇上這性子……太不羈了點兒……君遲, 你們這些做臣子的, 也要諫言規勸, 不能什麼都由著皇上性子來。”
蔣溪竹聞言, 額角微不可查地抽了一抽,費了許久功夫,才將青年人額頭那歡欣鼓舞的青筋忍了回去, 耐下心來哄著老母親回房歇息。
終於安頓了母親, 蔣溪竹回到書房,坐在案前,幾天以來憋著的一口氣這才終於籲出來,才籲了一半兒,又變成了咬牙切齒的歎氣。
二十二個,可真是個吉利的疊數兒!
怎麼不幹脆二死他。
當然這話是不能往外說的,一句牢騷半句吐槽,但凡沾上皇家,往小了說那叫不懂規矩,往大了說,那就是大不敬,全家都得跟著掉腦袋。
是以蔣溪竹這話,隻敢在心裏想想,也隻會在心裏想想。
年輕的丞相眉眼清俊,眼神中皆是傲然正氣,這雙丹鳳容得下聖賢,容得下朝堂,卻偏偏沒給兒女情長留幾分位置,他淡色的唇微微一抿,麵容間的神色是讀書人才有的驕矜。
他自幼讀的是聖人書,聽的是君子言,目睹過再多的荒唐也不會將言語流於粗鄙。
其實並不算甘心。
蔣溪竹從桌案上展開一道折子,瞧了許久,卻終於沒看進去,一陣清寒的風吹來,便吸引了他那原本就不由自主的視線。
冠冕何年簪纓幾載,薄透的春衫依然自是綺羅,窗外的風景已是幾重花落幾回新,畢竟已再不是桃李春風的少年時候。
蔣溪竹,表字君遲,是大虞朝有史以來最年輕的丞相,如今年歲不過二十有五。
他的這個字是他那已經不居內閣卻仍被人尊稱“蔣閣老”的父親親自取得,其中還有些聽起來有意思的緣故。
京城人家都知道,年紀輕輕的蔣丞相,是蔣老爺子唯一的嫡子。
蔣閣老出身蔣氏,乃是本朝簪纓之族,和京中其他世家子弟地成長經曆沒有什麼不同,無非就是讀書入仕,選妻成親。
蔣閣老的後府原有一妻兩妾,到三十五歲上下,膝下子女三五人,唯獨正室無所出。
正室無出是一件可大可小的事情,當時蔣閣老正當壯年,灌了一耳朵的“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卻仍然有些許叛逆精神,因而對此還能寬容。反倒是蔣夫人先坐不住了。
蔣夫人原本也是閨閣小姐,自然明白後府之中那些明裏暗裏的算計,為了求個子嗣,請了多少郎中、白喝了多少苦藥湯子、又受了多少罪和氣,都暫且不提。
然而所有的法子都試過了,偏生就是懷不上孩子。
最後,還是蔣夫人的陪嫁大丫鬟出了個半新鮮不餿的主意——讓蔣夫人跑到廟裏去求子。
為什麼說這主意半新鮮不餿,也是有緣故——古人有說法,廟裏求來的孩子是從天上栓下來的,遇上個心甘情願的還好,若是遇上個不情願的,恐怕有得他鬧。
因此人人都說,廟裏求來的孩子若不是成大器,就是大大的不成器。
而這其中,以後者為多。
蔣夫人彼年求子心切,哪顧得上其他,別說生出個混賬,哪怕生出來個毀天滅地的魔頭,隻要是親生的她就可以謝天謝地。
最終,也不知道是老天開眼,還是瞎貓撞上了死耗子,總之,在蔣夫人篤信菩薩、與其友好交流的的第三年,終於生下了蔣溪竹。
蔣氏夫婦歡天喜地,廣告親朋,大宴賓客,足見對這個孩子的到來有多麼的歡喜。
蔣老爺子也是開心的不得了,給嫡子取了名字猶嫌不夠,慎之又慎,又給兒子取了字,即為“君遲”——即君子遲來之意。
隨著蔣溪竹長大,眾人這才後知後覺,恍然覺得古人的說法還是有些道理——廟裏求來的孩子容易走極端。
可偏偏蔣夫人命好,也是合該她有子孫福——蔣溪竹走的,就是萬裏無一的那個好的極端。
蔣溪竹如今年紀輕輕就身居高位,除了因為他是今上的伴讀以外,更因為蔣溪竹本就有為相之才,少時就是個出口成章的神童。
他兩歲開蒙,三歲習字,四歲成詩,六歲提筆做文章,經史子集、引經據典,一篇文賦寫得文采斐然,把當時的太傅都征服了。太傅是個才高八鬥的怪老頭,讀了蔣溪竹的文章,愣是驚喜成了一朵滿臉褶子的花兒,見天跟先帝爺念叨,說蔣家出了個小神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