釣魚釣上的鱉,在河灘上伸脖蹬腿,拚命地翻了身,沒想到我又將它翻了個肚皮朝天。鱉羞,四爪亂蹬重要翻身。做餌的蚯蚓睜開眼,一頭紮進我爹的酒壺,“嗞嗞”地豪飲聲裏我想要尿尿。不成,我知道它誘我,是要看我尿床的笑話。突然,鱉咬住了我的指頭,不鬆口,血流成河……頓時夢醒,我傷心呆愣,娘摸我頭,說:摸摸毛嚇不著,我碎娃是被雷驚著了……
知道男女之間那點事兒,是從和萍牽著家裏的老母羊去老皮頭家“搭羊娃兒”開始的。那天是星期日,我還賴在被窩裏,爹早早就起來了。我想爹壓根兒就不知道星期幾,他整天盤算的就是他那幾隻綿羊,什麼時候下羊娃兒,什麼時候剪羊毛,什麼時候起圈出糞。
“水門紅了!”
我聽到爹在羊圈裏對我娘大聲吆喝著。
“水門”,就是母羊屁股下麵尿尿的地方。水門紅了,就是母羊想公羊了,想讓羊公子給她“搭羊娃兒”了。這些,城裏的萍不會知道,城裏人把這叫配種。
別小看了這幾隻綿羊,我們家買鹽買醋,爹買煙買酒,我買筆買書包都指望它哩。我身上穿的毛衣,也是娘將剪下的羊毛紡成線給馬路對麵醫院的黨姐織的。黨姐一手的好毛線活,三根兩頭尖尖的竹扡子,在她手裏上飛下竄左捅右戳,三兩天就能織完一件毛衣。當然,剛剪下的羊毛不能織毛衣,娘還得將羊毛與黃土和成泥,一把一把貼在石板上讓日頭曬幹,再用柳條抽打。娘抽打時,捂著鼻子,隻見塵土像霧揚向空中,羊毛在黃土塵霧中飛舞散開再一縷一縷飄落到地上,這一騰一落,原先油嘖嘖的羊毛就變得白花花暄騰騰軟乎乎的,跟棉花一樣了。穿著黨姐織的毛衣,我心裏總有一種甜甜的感覺。
要說,黨姐還是我真真正正的貴人,當然這是後話。黨姐的男人是軍官,黨姐生娃時,他回來了。在產房裏,黨姐一邊生娃一邊罵男人:“你隻顧自己痛快,看看女人多苦。”軍官丈夫臉紅一笑。黨姐對我娘說,碎娃當兵會有出息。我娘說,老姚家成分不好,當兵?恐怕當不上兵。那年接兵的來了,是黨姐對接兵的軍官說,她有個弟弟,你要是不接走去當兵,太可惜了。黨姐說的弟弟就是我。黨姐讓人喊我來,見了接兵的。我看見黨姐的手伸到接兵軍官的懷裏,黨姐的聽診器在接兵軍官胸口來回滑動,接兵軍官的眼睛就閉了起來。“看看,我這弟弟不錯吧?”黨姐的話讓接兵軍官睜開眼,他打量著我問:“你會畫畫?”我不知咋搭腔。黨姐說,會會,他畫的孫猴兒要是不小心從紙上跳下來,能成孫悟空。黨姐的話,讓接兵軍官哈哈大笑。接兵軍官說:“哪天去你家家訪,看看你畫的猴子。”說著又閉上了眼,黨姐一看,本想收回的手又向裏滑動了。接兵軍官又想到什麼,睜開眼睛看著我,又看看黨姐,問道:“他是你弟弟?親弟弟?”黨姐說:“是我弟弟,比親弟弟還親,他是我姨家的老大。”
爹起來給羊圈墊了土,給羊喂了草,便掀起老母羊肥肥的尾巴看了下,彎下腰伸頭聞了聞,然後衝著屋裏正在做飯的娘大聲叫喚道:“水門都紅了,該搭羊娃兒了。”
娘將手裏的苞穀麵下進鍋,使勁用勺在大鐵鍋裏攪了幾圈,然後小跑著到羊圈。娘和爹一樣掀開老母羊肥肥的尾巴看了下,頓時樂得合不上嘴。娘摸著老母羊的頭,像摸她兒子的頭一樣,嘴裏嘖嘖的一個勁兒誇:“你呀,沒白養,一年一窩,一次都不落下,真是個甜歡人的牲畜兒。”
爹對娘說:“還不讓強兒快起來,太陽都燒屁股溝子了,還賴在被窩不起來。”
娘說:“今天歇禮拜,讓娃多睡會兒,正是長苗拔個子的時候。”
爹說:“還睡,我這麼大跟人學手藝時,哪天不是天不亮就起來,給師娘倒尿盆,給師傅泡上茶。強兒,十幾歲的娃了還啥事都不會做,全是你給慣壞的。快叫他起來,趁早給羊搭羊娃兒去。”
“強兒念書可上心,學校的老師都誇強兒,我看你老姚家,沒準兒就指望強兒長大能有個出息哩!”娘說。
我實際上也醒了,胳膊被身子壓麻了,還憋著一泡尿。隻是,我一直趴在被窩,這會兒正想著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