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落寞宮闈(1 / 1)

斜陽下的越宮莊嚴而蕭瑟,秋後的落葉瑟瑟的落滿青石路麵。高大的屋脊傲立蒼穹,卻掩蓋不了衰敗的淒清。在宮殿的東北處一排柴薪堆砌的茅草小屋顯的簡陋而不協調。

最近,勾踐每天都會光顧這排小屋。這是他臥薪嚐膽的地方。十年前,這裏是越國君臣共商國是的熱鬧場所,那腳步踏就的小路證明了曾經的鼎沸。那時的時光是多麼值得懷念:君臣一體,習地而坐,無禮製的束縛,無君臣的界限,一盆高粱糙米飯,一罐回味甘冽水酒,同吃共飲,同仇敵愾。而今斯人已去,舊地已換新顏。

不過此時的勾踐決不是哪個沉浸在綿綿回憶的人。因為回憶會使人感傷,會使人淡泊而膚淺,會使人失去鬥誌。他是一個需要生活在逆境中的人,他注定要麵對紛爭而越挫越強。

此時,在屋裏堆滿草薪的床塌上躺著的是子張,他看著房梁上吊著的幹癟的蛇膽麵無表情。

一切都象一場夢。他還記得在夢的開始他是個嬉戲於河邊的孩童,可不覺間又變成個嗜血如命,沒有情感的殺手,可現在卻還躺在床上繼續沉眠。夢和現實已經混沌,一切都是那麼支離破碎。

虛掩的柴扉輕輕被打開,越王輕輕的坐在床塌之旁。他愴然的看了一眼子張,說道:“你睡在寡人曾經睡過的地方。”

子張對王的到來無動於衷,他回答道:“我隻是大王睡案上的魚肉,任人宰割。”

越王慘淡的一笑道:“我也是魚肉而已。”

子張仍然盯著那幹癟的蛇膽,他歎道:“大王是隻活潑亂跳的魚,而我隻是隻奄奄一息的魚,同在案上卻天壤之別。”

越王繼續問道:“你殺過多少人?”

子張回答道:“我殺人無數,但終究逃不了死亡,我已經不能再殺人了。”

越王眼前仿佛有無數的累累白骨和滴血的頭顱,他添了添幹癟的嘴唇眼睛裏閃爍出異人的光澤,他猛的站起來用讓人恐懼的眼神看著子張叫道:“死有何懼?在我的一生裏經曆了無數將死的變局,可我卻永遠是王,是春秋的霸主!”屋子裏穿出令人膽寒心驚的咆哮聲。

子張還是那麼平靜,他目不轉睛的盯著幹癟風化稍碰即碎的蛇膽說道:“因為你是王。多少人想殺你,卻恐懼於你王者的身份。”

勾踐眼睛變的通紅,這是他將要殺人的標誌。可是看著如此平靜,象躺在無風的湖水裏的子張時,他的心中的波瀾漸漸平息下。

這個刺客,來刺殺他的刺客,在麵對他王者的霸氣時選擇了放棄。但這種放棄絕不是一種怯懦的表現。而是厭倦,對生命的厭倦。

他從子張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當曾經的國仇家恨一一雪恥,當春秋霸主的大業輕鬆加冕,他忽然覺得孤獨,無所事事,其實他已經不在乎這個王冠帶給他的無上權力了,那都是過眼的煙雲而已。唯一的遺憾就是西施,那個透明純潔的女人。

他語氣平緩的說道:“寡人好累,寡人也不想當這個王,寡人好想象範蠡和西施一樣泛舟湖上,卿卿我我,平淡一生,哪怕是片刻的功夫。”

子張緩緩的將頭轉過來,越王這富有人情味的訴說讓他有些意外。其實他把他知道的一切都告訴了勾踐,他認為他已經沒有價值。就象每天做的夢一樣,他渴望靈魂的回歸,永遠離開那簡單的生死的遊戲。

現在他又有些頓悟。越王太孤獨了。那些獻媚之臣隻知道揣測心思,投其所好,順從他,鼓勵他,讓他的暴虐找到發泄的方式;而忠貞之臣又總會為他考慮黎民百姓,國家大計,不厭其煩的勸導他做個仁慈的君主。可是從來沒有人想過他也是人。整天用威儀統禦天下,做在高高的廟堂之上,徘徊於高大的宮牆之內,隻與鳥雀作伴是何等的孤獨。

他歎了口氣說:“大王和普通百姓怎麼一樣,從你出生那一刻起,就注定你要履行你王的責任,就注定你沒有可選擇的路。”

勾踐恢複了常態。他第一次和人如此親切的剖析自己。那蘊藏多年的,讓他無法喘息的心垢似乎得到了緩釋。可他還是越王。

他苦笑道:“是啊。人的命運早就注定。”

這時,柴扉輕聲被扣了兩下,門外一個小黃門對裏麵怯懦的說道:“大王,東郭先生前來獻藥。”

“哦”

勾踐哼了一聲。

他輕輕的在這座被後世奉為經典的房子裏走了一圈,將身上的配劍解下來放在案牘上,緩緩回過頭說:“你可以走了,這把劍送給你。如果有一天你還要取寡人的頭顱,寡人也送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