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東國宣威三十八年,京城。
「查姨娘,前麵實在走不了,沒辦法……」前頭傳來傅萊的低沉沙啞聲音,明顯帶著焦急。
車箱裏的少婦原本閉著雙目,此時她杏眼微睜,淡淡然的開口道:「那我下車走好了。」聲音清亮,在這淒涼夜裏聽得份外分明。外邊候著的應了句,車簾利落的掀起,伸進來一隻男人的粗大手臂。
少婦是安國公府六姨娘,查玉薇,她扶住傅萊的手臂輕輕巧巧跳下車去,那種爽快一點不似養尊處優的貴族姨太太,讓傅萊忍不住在心裏喝聲采。
作為安國公府帶領侍衛,傅萊一直瞧不起這位出身青樓的姨娘,可是現在安國公有難,卻隻有她挺身而出負起重任,氣概膽識都不能不叫傅萊佩服。
傅萊敬重之情溢於關懷,提醒她小心腳下。查玉薇向傅萊微微一笑,當即撩起裙擺,跨過倒在路上的屍體向前方的暗夜深處走去。
曾經玉宇輝煌的京城,此刻已成焦土,頹垣敗瓦屍體處處血流成河,腥臭味幾欲讓人嘔吐,可查玉薇清冷的眼神不帶半點畏懼,她領著傅萊與另一個仆人,在橫七豎八的死屍之間覓路向安國公府前進。終於來到卻見府前的站衛一身外族戎裝,看到他們也不招呼,用下巴示指入內。
大廳內燈光通明,與外邊的幽黑火光判若兩個世界,大家都知道有人在裏邊等著。傅萊突然說道:「讓我和少青入內便行,查姨娘還是在這裏等著吧。」
查玉薇轉過頭去,心裏感到一陣暖,她搖搖頭,「我要親眼見到侯爺安好才算完事。」頓了頓,她微笑說了聲多謝,聲音清柔如撩撥琴弦。
傅萊心髒忽地跳了一下,幸好他是個大胡子,沒有人看得見他的臉。
查玉薇一踏進大廳便見到雙手反捆背後、跪在地上垂著頭的安國公趙仰,聽到動靜,趙仰抬起頭望過來,四目交投,那一對劍眉星目燃起希望之光,這一雙柳眉杏眼卻冷清幽深。
查玉薇讓傅萊和少青把包伏交給了堂上的外族虎兵。
「薇兒,薇兒……」趙仰喃呢著,聲音雖輕卻仍叫人聽得清楚,「我以為你不會回來的……你竟然真的回來了,你為甚麼要回來?……」他訝異、激動、感動、羞愧,他都不知道自己想她回來還是不回來了。
為著自己曾經愛過這個男人,回來是應該的,查玉薇幽幽歎氣。
京城被旱川人攻破的一天,隻要有腿的都從安國公府逃走了,隻剩下趙仰、兩個侍衛、查玉薇和那位剛剛自殺了的安國公夫人曾氏的屍體,旱川兵充公了侯府家財,還要趙仰再交兩萬金,否則便殺了他,可叫他去哪變出兩萬金來?他以為自己死定了,查玉薇卻跟他說:「讓我回香陵城吧,我會帶著錢回來贖你的。」
果然,她真的帶著兩萬金回來。
趙仰看著查玉薇,明明是個粉嫩細致的美人,一頭黑發如雲似煙,纖纖腰肢我見猶憐,清冷的眼神卻是如此堅定,不容侵犯。這種絕色曾讓趙仰拜倒她裙下,卻從來沒有像今日般深深印在他心上。
患難見真情,這一刻,他願意隻跟這個女人過一生。
「薇兒……」趙仰眼裏濕潤:「我對不住你,以後……從此以後我會對你好,隻對你一個……」
「侯爺,免了吧。」查玉薇卻幽幽的開口說道:「從前你贖過我一次,如今我贖回你一次,兩清了。」
此話一出,不隻趙仰呆住,連那位一直在堂上看著戲的旱川將軍也是雙目閃了一閃。他讓兵士點算贖金,原本都沒怎麼注意這個裙擺染上血汙、風塵仆仆的弱女子,他們旱川人一向以強健為美,像這種嬌弱如花的女人肯定不怎麼好生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