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那片低矮的灌木叢,沒有經過太長距離的過度,他們就置身在了遮天蔽日的密林裏。
慘淡的天光滲透不進這裏,十碼開外的景象就看不清了,在昏暗中一叢叢、一片片、一道道的黑影仿佛鋪展在深藍色的幕布前,細節被抹去了,姿態被混淆了,不知是不是心有餘悸的原故,任何畫麵看在璕的眼裏都像那些野狗的獠牙,是咬牙切齒的,是狂野恣肆的。
到最後他索性閉起眼睛,把額頭頂在卡門的背上,再也不東張西望了。
“在這裏奏上一曲倒是妙極了!”任由跨下的馬兒左繞右拐,卡門連韁繩都懶得握。正所謂老馬識途,不管從聖城的任何一個地方出發,迦百利都能找到通往總督府的捷徑。
“小提琴不適合這裏,阿波羅的豎琴也許才夠應景兒!”
“嗯,這裏倒是有不少月桂樹,怎麼,你還想勾引一位達芙妮跟迦百利肚子裏的野美人做情敵?”
嘴上雖然這樣說,卡門卻在心裏惦記著另一個人:天主堂裏那位心寬體胖的老廚娘最愛在酷暑的正午跑到這片林子裏采蘑菇,和摘下最鮮嫩的迷迭香嫩芽、熏衣草花蕊,以及成片地扒下月桂樹的老皮。
每次她還不忘在駐足過的那些樹下留一個樹棍和皮筋做成的陷阱,這樣一來等晚上歸家時,她就能輕而易舉地帶上份兒主菜了,什麼野兔、火雞、鵪鶉、花皮鼠……哪一樣都能在她的手裏變成活色生香的美食。
想起老廚娘,卡門忽然有了調轉馬頭,奔回天主堂的衝動。
“打發你用不著我動手,今晚過後,有的是人想找你算賬!”
也許他真該信了藍狐的這句威脅,至少黑父的被劫已經結結實實地給了他當頭一棒,緊接著會找上門來的麻煩:羅蘭總督的譴責(不管是不是由衷的)、靈蛇的刨根問底(他肯定早就知道了那頂轎椅是卡門讓總督送給黑父的)、酋長危拉雖不情願卻無法免除的懷疑……都會像打翻了的髒水桶那樣,照著他的腦袋一股腦兒地澆下來,他又要如何招架?
想到這兒,卡門又不自覺地預感到,今晚過後自己可能就再也回不去了……
“你明明是個輕情寡欲的神父,卻最愛拿這些調情故事來打趣人,要我怎麼說你!”璕一邊說,一邊在馬背上來了個急轉身。迦百利被他突發奇想的舉動弄得在嗓子裏打了個悶嗝,甩起長長的尾巴照著他的臉就是一下子。“孕婦都這麼陰陽怪氣的嘛?”
“所以你實在不該招惹它!”卡門慌忙應付的這一句聽上去有些嘶啞,像是被淚水堵住了喉嚨。
“好吧,我來提前熏陶一下你的小寶貝,德彪西的《月光曲》如何?”打開琴盒,即便摸著黑,璕也能穩穩地拿出他視如性命的珍寶。
“聖城裏很多年沒有好月色了。”卡門低沉地念叨著,想象著黑父見到滿城血紅的月色時,會是怎樣的表情。“如果今晚有月色的話。”
“啊哈,我突然想到一個好名字,我就叫它的寶貝‘月詩女’,如何?”
卡門暗自一驚,勾在指尖的韁繩一下子被握緊了。“他是怎麼知道的?”在心裏暗自嘀咕了一句,他便略顯遲疑地問道,“你是怎麼想到的?”
“有一首中國古老的詩詞,是這樣寫的,‘人人盡說江南好,遊人隻合江南老。春水碧於天,畫船聽雨眠。壚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還鄉,還鄉須斷腸。’你聽得懂嘛?”璕盡可能的翻譯,可即便優雅、精準如法語,還是不足以十分傳神地表現那份惆悵的神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