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二十年初冬,飛敵將軍柳燕雙鎮守張掖關城。
昨晚,柳燕雙的眼睛已經看不見了。
她中毒已深,逼毒入五髒這才保全了一雙眼睛。
她想起太子劉景佑送給她笛子的時候,誇過她有一雙世間最亮的眼睛。
“怎麼說?”她問的是前幾日抓住的刺客。
春歸支支吾吾躊躇了一會兒才答:“將軍還是不要問了。”
她怎麼忍心告訴她呢,將軍最愛的男人,那個她想把天下都奉給他的男人,斷了她援兵,斷了她糧草,一而再地派人刺殺她,刺殺不行又改成毒殺。
太子是一定要讓她死的。
“快說!你是要讓我死不瞑目啊!”
春歸跪在地上哭道:“是太子,都是太子派的人。遲遲不派援兵,不給我們糧草,給將軍下毒的人一直都隻有太子!”
”什麼話,你說的是什麼話。”柳燕雙扶著桌子勉強站了起來,碰落手邊一本書,書裏還夾著太子給她寫的信,他分明叮囑她要好好照顧自己,等擊退了匈奴大軍,他便稟明聖上與她成親。
遙記得一年前的金秋,她賜婚與東宮太子。
原本,她不用再出征了。
太子唇邊掛著淺笑溫柔地勸她,他說他心係百姓,說匈奴人擾我邊境,張掖關的冬天缺不了柳燕雙。說完,他摘了一小撮金桂別在她如緞的發上,那是他在她心裏最後的影像。
柳將軍雙眼微紅,落下了眼淚。她一直憧憬著的自始至終是一個笑話!
你有沒有試過喜歡一個人,聽到他的聲音會心悸,想到他會微笑,盼望與他分享所有的過往,由著他充滿你整個的胸膛,然後看著自己從內心開始腐爛潰敗。
這其中蝕骨的滋味,隻有試過的人才明白。
探子來報,十萬匈奴大軍將在清晨發起總攻!
柳燕雙的手下不超過三萬。
這支人馬傷的傷殘的殘,還有絕大多數餓空了肚子,可他們的臉上沒有悲傷。中軍帳中靜悄悄的,有人說:“將軍再給我們吹一支笛子吧。就算是死,我也想死在你的笛聲裏。”
柳將軍大笑一聲,喝喊道:“好!”
將士們和著笛聲高唱:“蒼蒼蒸民,誰無父母?提攜捧負,畏其不壽。誰無兄弟,如足如手?誰無夫婦,如賓如友?生也何恩?殺之何咎?其存其沒,家莫聞知。人或有言,將信將疑。悁悁心目,寢寐見之。布奠傾觴,哭望天涯。天地為愁,草木淒悲。吊祭不至,精魂何依?”
柳燕雙想,這是她最後一個清晨了。
她抱著太阿劍站在城頭。她病得隻剩下一縷精氣神,可就是這具比孩童寬不了多少的肩膀,肩負了整個張掖,整個中原的門戶,以及她作為閨中女兒的悲哀。
赤色的戰袍在風中飄飄,一同起舞的還有她滿腔的悲憤。
她站得筆直,如一根定海神針。
她舉起掌中的笛子,吹了最後一支曲子,曲聲綿長而有力。城中的將士與百姓皆停下腳步,這是將軍出征的號角!
匈奴大軍逼近了,黑壓壓的,一眼望不到頭。
這一役廝殺了一天一夜。
黑夜來到之時,柳燕雙與匈奴單於同歸於盡!
與此同時,三殿下劉景潯押著搶來的糧草飛奔在路上。
日以繼夜的趕路,令他麵無血色。他離開張掖城還剩下半個多月的路程,當下屬告訴他柳將軍已死匈奴退兵的消息。他想的很多,但一句都說不出來。
他在馬上晃了晃,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醒來之後,他咬著牙愈發抓緊趕路。
燕雙,你為什麼不等我?
燕雙,你說過要吹笛子給我聽的呢?
燕雙,我那句心儀你的話還沒有說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