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
花與果
楊誌記住了那句話,“上海咬了深圳一口”;當然,他也記得自己說的話,“深圳也咬了上海一口”。這本是他和呂雪青之間的玩笑話。但他記住了,而且記得很牢。也許過了很多年他都記得,甚至有可能一生都會記得。
當時,楊誌在房間裏無聊透了,隻好走來走去,忽而拉開窗簾,看看路上走過的行人和汽車,然後又倒在床上看電視。他在上海呆五天了。該辦的差事都辦了,該見的老同學也見過了。之後就開始越發無聊了。當然,他如果不想無聊,馬上回深圳就得了,但一想到那些煩心的瑣事在等著他,就想賴多一兩天也好。他對深圳那邊撒謊說快了,事情辦得差不多了,就剩一點點尾巴了。
他剛到的那天,十幾個老同學,從上海的各個角落趕來給他洗塵,他們當中有的混得不錯,已是上海灘上有頭有麵的人物。大家喝了點酒,情緒高漲,在酒席上指點江山,真有點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的氣勢。那個飯局的確搞得很熱鬧,讓楊誌很感動也很感慨。
楊誌辦完了差事,白天呆在賓館裏覺得無聊,他打過幾次電話,想找老同學再聊聊,但他發覺他們都很忙,想想也是,此時你是閑人,人家是在上班呢。楊誌試過晚上約他們,但他們大多還有其他應酬,婉拒了他。楊誌的心情受到了打擊,再也沒有熱情邀約老同學了。他倒在床上給人家找理由,人家也陪你了嘛,招待也蠻熱情的。這樣一想楊誌也釋然了。但一覺醒來,還是覺得無聊。
楊誌本來想出去走走的,但到處都是人和車子,頓時失去了興趣,又倒回賓館的房間。楊誌看了一會電視,就忍不住掏出通訊錄來翻看。他的目光落在那些上海同學的名字上,又在猶豫中一個一個跳了過去。最後,他的目光落在了一個名字上。呂雪青。這個名字不是他的同學,是他的師姐,高他一屆。楊誌對是否去找她有點猶豫。他已經有十五年沒見她了。也不知道她現在的情況。電話還是她畢業後給他留的,幾年前,他與她通過幾次電話。後來就沒再與她聯係了。楊誌又將通訊錄翻過去,後來又翻回來。最後還是在這個名字停住了。他合上通訊錄,打開電視機看了一會節目,又關了,決定還是去找她。
楊誌試著在原來的電話號碼前加了個字頭,因為上海的電話號碼升位了。撥通後電話那頭有人接了,是個女人。楊誌就說他找呂雪青。那頭愣了一下說,我,我就是,哪位?楊誌也愣了一下,然後有點頑皮地問,聽出我是誰嗎?呂雪青愣了一下說,抱歉,聽不出來。楊誌就嘿嘿笑了,說我是楊誌啊。呂雪青頓了一下,才想起來,也笑了,說這麼鬼。楊誌說,沒想到吧?呂雪青開心地笑了,說多久沒見呀,在哪裏呢?楊誌說他在上海。呂雪青說出差嗎。楊誌說已經辦完了差事。
呂雪青說,那我請你吃飯。楊誌笑了,說應該我請你吃飯。呂雪青說我是地主嘛。楊誌說他是吃公家的,就搞點小腐敗吧。呂雪青猶豫了一下,說晚上怎麼樣。楊誌說好啊,省得我一個人度過漫漫的長夜。呂雪青笑了,說你真的是楊誌嗎。楊誌問她幹嗎這麼說。呂雪青說,原來的楊誌是半個啞巴啊。楊誌一聽,哈哈開心大笑,說我是楊誌的兒子啊。呂雪青也給搞笑了,說晚上見吧。他們說好了地點,就在衡山路的“魚刺”酒吧見麵。楊誌想這酒吧的名字有點那個啊。
楊誌不知道上海酒吧的情形是怎樣的,他和客戶應酬都是在酒樓吃飯。他沒什麼酒量,所以先吃點東西墊墊肚子。他打車去了,發覺衡山路真的蠻有味道,整條街都是酒吧和咖啡館,很有點夜上海燈紅酒綠的情調。他在街口就下車了,慢慢地逛去過。
他進了魚刺酒吧,站在門口張望。呂雪青在角落裏朝他招手。楊誌笑眯眯地走過去坐下。呂雪青問他想要什麼。楊誌說他隨便吧。呂雪青就對小姐說,給他來杯隨便。小姐笑了,問他要什麼。楊誌還是說他不懂,就隨便吧。那個小姐回到吧台前,和酒保小聲說了幾句。呂雪青說,你這不難為人家嗎。楊誌說自己真的對酒沒有認識。
後來,小姐給他端了一杯酒。楊誌問是什麼酒。那個小姐倒機靈,說是隨便。三個人都笑了。楊誌端起來,放在眼前端詳了好一會,說顏色真好看。好喝嗎?他又問了一句。呂雪青說,個人口味不同嘛。楊誌問她是否常常來。呂雪青說不一定。楊誌扭轉脖子,環視了一下酒吧的各個角落,說環境挺好的。呂雪青沒有說話,含笑拿了酒杯和他碰了碰,喝了一小口。楊誌也喝了一口,發覺味道有點怪。他說好像不純呢,雜味。呂雪青就笑他了,說這是隨便酒啊。楊誌就說,看來你有點小資情調了。呂雪青說,打發無聊的時間而已。
楊誌往椅子上一仰身,不僅感歎說,一晃就這麼多年過去了啊。呂雪青也說,是呀,物是人非。楊誌卻笑了,說他發覺有個人沒變。呂雪青就問是誰。楊誌說你啊,還是那麼年輕,讓人還心動呢。呂雪青愣了一下,就開心地說,都變老啦。其實楊誌沒說錯,呂雪青好像不會老似的,盡管都四十了,但模樣跟大學時候沒多大的改變,歲月的流逝好像沒怎麼在她的臉上留下太多的痕跡。她的膚色還是那麼白,臉色的肌肉還是那麼緊繃繃的,在柔和的燈光下,發出微白的光。楊誌望著她,有點走神了。
呂雪青問他這些年過得怎麼樣。楊誌很坦白地告訴她,自己工作平淡,瑣碎,離過婚後又結婚了。呂雪青哦了聲,說也挺好的。楊誌就笑了,說這還挺好的呀。呂雪青說,畢竟你還有個過程嘛。楊誌有點詫異她這麼說,但他沒有馬上說什麼。他沉默了一會,才問她的生活情況。呂雪青抬頭笑了一下,說還是老樣子。楊誌不解,但他想了想,沒馬上問她指的是什麼。
他們兩個人慢慢地喝著酒,扯些大學時的趣事。那時他們都在搞校文學社。呂雪青是社長。後來她退下來的時候,將他推了上去。他也沒讓她失望,還真的將文學社搞得生氣勃勃的,在上海乃至全國的高校中都有點名氣。那時楊誌喜歡上了文學社的一個上海的小妹妹,是呂雪青係裏的,他沒膽量,嘴巴也不會說,隻好都寫在了詩歌裏,那個小妹妹都看見了,全校的詩歌愛好者也看見了。呂雪青明白他的心思,也不時幫他的忙,但他與她的事情還是沒什麼大的進展,最後這個愛情故事以失敗告終。楊誌與呂雪青的關係卻近了。他有時候就叫她大姐,有什麼心事也和她說。呂雪青呢,也總是耐心地聽他講。以至於有時楊誌會想,要是和呂雪青好,可能就沒那麼多煩惱了。當時呂雪青也正在戀愛中,男友還是學校的學生會主席,叫董日軍。楊誌的那個念頭隻好一閃而過。
想到這裏,楊誌說不知道那個小妹妹現在過得如何了。呂雪青說她結婚出國了,聽說現在又離婚了。楊誌歎息了一聲,說真沒想到。呂雪青說,也好,畢竟還有過過程。楊誌感到又點口渴,就端起酒杯和她碰了碰,喝了一口。他感到酒氣已經在他的腦裏和身體裏遊動了。他可以聽到那種遊動的急促的腳步聲。
這時,呂雪青突然抬頭望了眼牆上。楊誌注意到了,也抬起手表看了一眼,問了一句,說晚了回去,沒關係吧。呂雪青笑了一下,說放心,她自己管自己。楊誌一聽,有點詫異,他又和她碰了碰酒杯,喝了一口。
呂雪青低頭看了一眼酒杯,問楊誌,他怎麼樣?楊誌知道她問的是董日軍。董日軍比呂雪青高一屆,畢業後就先去了深圳,他們說好等她畢業,也過去。呂雪青畢業後先留在上海,正等著辦調動。後來不知道怎麼搞的,兩個人卻分手了。據董日軍的解釋,說是沒辦法,他在深圳要生存,加上也遇到了合適的人選。呂雪青在信上和楊誌簡單談過這事情。那時楊誌畢業後也去了深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