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私奔(1 / 2)

秋風起, 冷月蕭蕭, 盧陵驛不大的院子裏, 月桂飄香, 菊花滿地。

江苒站在窗邊, 漠然望著院中熟悉又陌生的場景, 終於確定自己真的回來了, 回到了十年前那個噩夢般的晚上。

屋子還是如記憶中一樣簡陋,被褥帶著潮氣,紅燭是臨時找來的, 一長一短,並不般配。

江苒目光落在紅燭上,死死攥住手中剛被她掀下的粗布紅蓋頭, 笑容冰冷:所以, 她與陳文旭的婚事,一開始就如喜燭般是錯謬的。她曾經究竟是有多傻, 才會被陳文旭哄得相信, 這麼不堪的開始會有美好的結局。

當年, 她, 江苒——盧州學官, 從三品大員江自謹的長女, 品貌端莊,詩禮嫻熟,在即將與青梅竹馬的鎮北將軍蒙衝定親前夕, 蘇醒在這個簡陋破敗的小驛站, 滿目陌生。

陳文旭跪在她身前,俊臉蒼白,那一雙後來迷倒無數少女的嫵媚桃花眼熬得通紅,含淚述說著對她的情意。

他告訴她,他傾慕她,無法忍受她嫁給別人,隻有出此下策,將她偷偷拐出,並替她留了一封信,說兩人情投意合,決意私奔。

她又氣又急,差點暈倒。

私奔的名聲,對女子的殺傷力有多大,身為負責教化的學官女兒,她比誰都清楚。這個俊美不凡,素來對她嗬護有加的青年是要把她逼入絕境。

陳文旭是父親好友的遺孤,容貌出色,讀書又頗有才氣,三年前來投奔父親。父親一向對他照顧,沒想到他竟把主意打到她頭上。

先是求娶,父親知道她與蒙衝青梅竹馬,感情甚篤,故而婉拒了他,結果他竟利用江家對他的信任,做出暗中擄人的卑劣之事!

她驚怒交加,一巴掌打在陳文旭臉上。

青年俊秀的臉上浮現出明顯的五指印,他卻毫不動容,反而似軟實硬地求她原諒,私奔的書信他也送了一封給蒙衝,他們如果不盡快成親,一旦鬧開,隻怕醜名傳出,會連累她的父親。

他本就生得好,麵如冠玉、桃花眼妖嬈,任打任罵、軟語相求的樣子格外誠懇。

他含淚說現在對不起她,以後一定會刻苦攻讀,為她掙來鳳冠霞帔。可惜他後來是金榜題名了,掙來的鳳冠霞帔她卻無福消受。

可恨那時她僅僅十四歲,天真單純,居然被他三言兩語唬住,又為他的真情心軟,輕率地同意嫁了他。

婚事在他們藏身的小驛站倉促舉行。

沒有嫁衣,就從成衣鋪買來一身粗布紅衣湊數;沒有親友,就請這一天同樣路過驛站的過路人來湊個熱鬧;沒有三書六禮,兩人草草拜了天地,就算禮成。

她一生的恥辱也至此開始!

沒想到有一天,她竟會回到這個不堪的開始。

現在看來,她回來的時機實在有些晚,她已被陳文旭以私奔之名擄出,兩人拜過天地,就剩洞房尚未完成。

幸好還沒有洞房。上輩子,這實在算不上多麼愉快的經曆。

她閉了閉眼,身子有些發抖。

她年幼尚未及笄,天葵未至。陳文旭卻是行過冠禮的成年男子,又是久曠之身,床笫之間難免需索強烈,她根本承受不住,新婚之夜如遭淩遲。

此後的幾次都如噩夢,也幸好陳文旭沒有得趣,在她用父親補的嫁妝為他買了一個服侍的丫頭後,終於放過了她。

這輩子,她就算是死也不想再讓他沾身。

門“吱呀”一聲,一身紅衣的俊美青年在臨時被請來當喜婆的驛丞娘子的陪同下,喜氣洋洋地走了進來。麵上猙獰的五指印在敷了一晚熟雞蛋後終於消腫,依舊是一個玉樹臨風的美男子。

看到她一手捏著蓋頭,麵無表情地站在那裏,驛丞娘子“啊呀”一聲:“娘子,這蓋頭可不能自己掀,不吉利。”說到這裏,她連忙“呸呸呸”幾下,“瞧我說什麼呢,娘子和公子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必能白頭偕老,子孫滿堂。”

“天作之合,白頭偕老?”喃喃重逢著驛丞娘子的話,江苒的眼中終於出現一絲波動,嘲諷地看向對麵兩人。

看到她的眼神,陳文旭心裏咯噔一下,暗自疑惑:早些時候明明已經把這個大小姐哄好,她也同意嫁給自己。怎麼剛拜了堂,又不對勁了?

驛丞娘子渾然不覺,滿臉堆笑地道:“可不是嘛,我來幫娘子蓋上。”走過去要拿江苒手上的紅蓋頭。一扯卻沒有扯動,不由微微一愣。

陳文旭心中不對的感覺更濃了,麵上卻絲毫不露,溫文含笑地對驛丞娘子道:“張嫂子,就不勞煩你了,你先回去休息,我來和娘子說吧。”手中一個荷包順勢遞過去。

大紅錦緞的荷包,繡著鮮亮的鴛鴦戲水圖案,光荷包就價值一兩銀子。驛丞娘子接過荷包,歡天喜地地道了謝,又說了幾句吉祥話,退了出去,還貼心地幫他們掩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