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涵呆呆地被重林拉到了一座遠離宴場的亭子裏, 四周恬然寧靜, 歌舞笑酒聲成了遠遠傳來的背景曲, 耳邊隻有一些花葉蟲鳴在嘶嘶沙沙做響。
“怎麼了, 與姐說說。”坐到亭子下的吳王靠上, 重林拉著重涵的手問道。
重涵依然是滿眼通紅, 看著重林, 然後終於忍不住,一把撲在自己姐懷裏哭了出來。
男兒有淚不輕彈,隻因未到傷心處。結果風流跌宕重二少, 卻是個至情至深之人。
默默等重涵哭得喘過氣來,重林才又問道:“聽娘說,你看上今年新科狀元了?”
重涵有些詫異:“娘也知道?”
“當娘的何事不知?”
重涵沉默了一會, 低下頭:“但是我不知他中不中意我。”
“中不中意怎會不知?”
“他什麼都由著我, 但我要他留我身邊他從不應我。我又沒什麼值得他中意的。”
“噗。”重林噗一下笑出來。
“……你笑什麼?”重涵頗為委屈的語氣問道,與姐在一起, 立刻變成了小孩兒。
父母兒女, 兄弟姐妹, 其間的情誼一輩子都無法改變。再老的人也是父母的兒女, 在大的人也是兄姐的弟妹。
“居然有人能讓涵兒說自己沒什麼值得他中意的。”重林一邊笑著說一邊用手絹給重涵擦眼淚, “原你不是一直覺著自己天下第一嗎。”
“……”
若不遇上鍾承止, 重涵依然還會是那個不可一世的風流跌宕重二少。
“明白自己弱是好事,這樣才能長大,才能做更好的人兒。”重林繼續說著。
“我還未長大他就走了怎辦?”
“……”聽到此重林頓了一下, 似乎想了想, 接著說道,“你……知你還有個大姐嗎?”
“大姐?”重涵露出不解的表情。
“對,你應叫我二姐才對。”
“為何我從未聽過?”
“他去的時候你剛出生,而且是我娘生的,我娘後來也跟著去了,因此爹娘便不想提了吧。時兒久了大家也都忘了,更不提了。”
“她怎麼去的?”
“大姐是比我先進宮的,侍奉的是先帝。但她有中意的郎君,是爹硬把她送進宮的。”
“怎會……”這是重涵第一次聽到此事,他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爹重綏溫會做這般事。
“她有同你一樣的病,進宮後越發嚴重,沒兩年身子實在不行了,就送回了家去,在家沒呆多久就去了。大姐去了後我娘傷心,椎心泣血,沒幾日也跟著去了。之後再沒多久你娘就生了你……哎……”重林輕輕歎了口氣,“十四五歲就進宮,沒幾年就去了。那時我也沒多大一點,聽著大姐他臨終前還在不停叫她中意郎君的名兒……”
重林頓了一下,看著重涵:“……這才是錯過。”
重林摸摸重涵的額頭:“我後來長大一點想,約莫我這輩子也就同大姐那般了。果然雖沒被送進宮,卻給了四皇子,也就是現在的皇上。”
重林又笑笑:“還好陛下是個好人,我也中意他。而且我跟他那時,也沒人想著後來竟是四皇子繼位,他對我也算情深義厚,登基後立刻把我給封後了。以後就算他愛了哪別的妃子,我隻要不自找死,也不至於在後宮被人欺負了。不然定是同大姐那般,死都不安心的。
而且……其實我娘原來才是正室,後來爹娶了你娘就把你娘給立正了。我娘生的都是女兒也沒得怨恨的。還好你娘人好,我娘走了後她對我也好。現在想想,我這小半輩子盡管身不由己,但也滿足了。女人無非就如此了,不過是世間潺潺流水,姐我是運氣好,正是好的那一瓢,其他還多少就隨波逐流了呢。
所以你們當男兒的,想愛就愛,還擔心人家中不中意你,是多幸福的事兒,你懂麼?”
重林看著重涵溫柔地笑了笑:“鍾狀元那人,我聽娘說了一點,救了你兩次不是?我剛聽他言談,絕非凡人。這種人能由著你,對你的情義定非一般。
但雖如今男風大興,熾於女色,士大夫莫不尚之,卻不可明媒正娶。鍾狀元縱然貌煞沉魚,卻絕非孌童之輩。這些姐也說不了什麼,你得自己想想,明了麼?”
重涵一直呆呆地聽著重林這長長一段話。這些都是他從未想過之事,還有他從未聽聞的事:“嗯……我明了。”
“今兒晚上,陛下可能要宣你那鍾狀元進宮。”重林又說道。
“為甚?”
“哎,這些我就不明了,是你們男兒們的事。我若真過問,就是給自己尋著掉腦袋了,姐還想多活幾年呢。”
“姐啊……”重涵從來拿他這姐沒轍。
“好了吧,不哭了吧,這麼大一人啊,真是丟臉丟到家了。”重林換了一臉嫌棄的表情,“回去吧,看你那鍾狀元還忙不。還有,以後等你進了翰林院,入宮機會多了,問問皇上,多來找我玩玩,姐也無聊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