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再次頓住了話頭,和身側的侍從互換了一下眼色,然後聲音低沉地說道:“車內啊,綁著一個犯錯的侍女,若是放火燒車,那人必定會被燒得骨焦肉爛,死得痛苦無比……不過呢,白畫師你可不會在意這些瑣事,那雪一樣的肌膚被燒焦,烏黑的秀發頃刻間灰飛煙滅,這不正是你夢寐以求的範本嗎?”
城主第三次緘口,似乎思索著什麼,隨後,他晃動著肩膀,無聲地大笑著,道:“此等景象真算得上是三生難遇,我也算托白畫師的福,過過眼癮了。來人啊,揭開簾子,讓白畫師瞧瞧裏麵那個犯錯的侍女。”
城主一聲吩咐,便有一名雜役高舉著火把,大步流星地走到車前,一把掀起了車簾。燃燒的火把劈劈啪啪地爆著火星,紅紅的火焰將車廂裏的一切照得清清楚楚。寶禾先生努力睜大眼睛,他多麼希望是自己看錯了!車內那被殘忍用鐵鏈綁著的“女子”,雖然身著華麗的女裝,臉上敷著脂粉,但那謙恭溫良、透出幾分淒然的側臉,分明便是許久未見的白畫師之子,白軒,白相公。
“小白!爹爹,您糊塗了,裏麵的那個人是白軒啊!”刑公子瞧見車廂內的情景驚叫道。
“胡說,那明明是犯了錯的侍女。”城主柔聲道。
“爹爹,我是不會認錯的。阿軒打小就跟著我,他長什麼模樣我……總之那個人一定是他……”刑公子的臉漲得通紅,有些語無倫次地辯解道。
“你是在質疑我嗎?”城主瞪了他一眼道。
刑公子一時禁了聲,但猶豫了片刻,還是接著說道:“寶禾先生也見過阿軒,他也可以作證。”
“嗬,想不到我辛苦養大的兒子竟然聯通外人來質疑我……”城主輕笑道,抬手製止了刑公子想要插嘴的念頭,“即使那個人就是白軒又怎樣?你還要去救他不成?”
“自是要救,他可是我最要好的兄弟……”刑公子急著說道,生怕慢了片刻友人便會被燒成灰燼。
“兄弟?我可不記得認過這麼個幹兒子。”城主冷笑道。
刑公子還要再說些什麼,卻突然見周圍的侍衛騰地站了起來,一手握住刀柄,謹慎地盯著白畫師的方向。劉子安驚詫地望去,發現白畫師已經變得半瘋癲了,伸著雙臂,無意識地向轎車的方向奔去。劉子安看到這種情景,先前對白畫師的各種不滿早就被拋到九霄雲外去了,心裏隻剩下滿滿的心酸。
“點火!”城主一聲令下,雜役們紛紛將手中的火把投向轎車。那車本就是木質結構,極易燃燒,加上之前被淋上了油,頃刻間便化為一片火海。
火焰轉眼包裹住車篷,篷簷上墜著的紫色流蘇被火勢卷起,瞬間化為灰燼。白煙卷著漩渦從車棚下彌漫開來,火星如雨般漫天飛舞——那可怖的景象真是叫人難以形容。車裏,白軒那被濃煙嗆得向後仰起的清秀麵龐,那在火焰中翻卷著的淩亂長發,那轉瞬間變成火團的華衣……尤其當一陣夜風吹散濃煙時,在金星飛濺的烈焰中便現出白軒那口咬黑發、努力掙紮的身影,那情景簡直是將地獄的苦難活生生地呈現在眾人眼前。
“小白!”刑公子驚叫一聲,掙開左右侍衛的束縛,向轎車奔去。
“回來!”城主試圖抓住他,卻僅僅攥住了他的外衫。
然而刑公子的計劃並沒有成功,之前一直站在城主身邊的那個侍從眼疾手快地將他打暈了。麵對城主驚疑不定的目光他聳了聳肩道:“暈了總比死了強。”這下,連城主也啞口無言了。
那麼,身為父親的白畫師又是如何呢?他本是朝著轎車不自覺地奔去,可在火燒起來的那一刹那,他停住了腳步,手依然前伸著,眼神直直地盯著吞噬轎車的烈焰和濃煙。他全身被火光所籠罩,那目眥欲裂的雙眼,那扭曲的雙唇,還有那不停抽搐著的臉頰,將白畫師心中往來交錯著的恐懼、悲哀、震驚,表現得曆曆分明。
劉子安不忍再看,但寶禾先生確實怔怔地望著在火焰前凝然佇立的白畫師。多麼不可思議啊!剛剛還飽受折磨的白畫師,此刻臉上卻洋溢著難以形容的光輝——那心醉神迷的表情讓人難以想象他正在親眼目睹自己的獨子被火活活燒死的情景。他大概已經忘記此刻是在城主麵前,雙臂緊緊抱在胸前,眼神癡迷,呈現在他眼中的並不是兒子慘死的場麵,而是美麗的火焰的顏色,以及在火中痛苦掙紮的“女子”,這場景讓他無比愉悅,他恨不得馬上動筆來記錄下眼前所看到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