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愛在別處2(1 / 3)

第五章 愛在別處2

很想許一個願

許願?為什麼?可以嗎?隻能有一個?讓我許?你可憐我?因為我瞎了,是嗎?你同情我對嗎?不,你不要生氣,你要原諒我,我一直這樣。我隻覺得生存像走一條條黑暗的通道,我在瞬間便被吞沒,身前身後的世界如張開的折扇一般"啪"地合上。我時時聽得見玻璃杯落地的聲音,碎裂著,一並我的記憶,我混亂卻溫柔的記憶。"叮——嘿..嘿..嘿.."我可以許願/可以與上帝對話?不,一年前我被車子剝奪了視力的那時候起,他便離棄了我,一年前他會,現在他一樣會!上帝是隻虛偽的蝙蝠,你聽,空氣裏有他振動翅的聲音,"噝",我恨他,恨他,不可救藥地恨..我要說給他聽麼?我曾經那麼絕望地隻想要一丁點溫存的關愛,一丁點,可一切均是那般冷漠無表情地離去,你能想象一個瞎子能幹什麼嗎?大聲哭泣?歇斯底裏地吼叫?我溫柔可愛的上帝他扭頭不看我,我被關在天門之外無助地徘徊。我是個廢人啊,能幹些什麼,又能得到些什麼..我不能說給你聽的,人說許我願讓別人聽到了會不靈的。唉,多久了,我依舊記得她說話時緩慢悠閑的腔調,她嚇人卻坦然的笑聲,還有,她罵人時特有的拉長了發抖的後音:"操.."和她吸煙時響亮的呼吸聲。我看不見她,她讓我撫摸她,我的手指滑過她鍛絲般柔滑的長發,光滑柔軟的肌膚,輕靈霎動的眼睫,溫熱潮濕的唇頰。在我的指尖掠過她的鼻端時,我頓住了,一股溫熱的氣息擾得我掌心麻麻的,我隻覺周身一股電流衝過我快被擊倒了,我抖著。她像父輩抓住我的手狂熱地吻著,一邊吻一邊痛哭,我隻覺得兩隻蝸牛一前後滑過我的掌心,冰涼,微癢。我說:"冰心,我們真像釘了槐,唯有深身的刺了,這刺把空氣戳得體無完膚,到處是傷口,到處是血痂。我們犯罪,我們褻瀆了神靈。上帝他扛著斧頭扛著鋸子跑過來了,他獰笑著,他開始砍了,我聽到砍伐的聲音了,篤,篤,篤.."她堵住了我的嘴,用一塊濕抹布,肮髒而冰涼的氣味讓我一陣驚悸,我覺得胃裏一股塵封已久的衝動泛動著,一點點撕裂我的胃,我的肺,我快炸裂了。我聽得見她跌跌撞撞地竄出門,什麼東西掉下了,很輕,"噝——",是一根頭發,我"哇"地一聲吐了,一堆杏黃的東西噴瀉在床上,被子上腐爛的氣息沸沸揚揚流了一屋子,我嗅得出,這屋子裏有小兔子或是小白鼠的屍體,還有被雨水泡爛的蒲公英和橡膠。冰心,我愛她。

可,我也是個女人。第一次認識她是在醫院的草坪上,我被告知將永遠失明後的第三天。這三天裏我緊緊地攢住床單想要尖叫狂吼,想要奮力撕扯,想要痛哭淋漓,我筋疲力盡。我吊住阿偉的手求他:"阿偉,吻我,求你!"我隻想要一個人全部的身心或把全部的身心給一個人,我隻想要抓住一些東西來證實我仍活著。似乎一陣颶風突襲卷走我身邊的一切東西,我是多麼需要抓住一些根植於這世間的什麼東西,即使是一莖蘆葦,即使是一棵小草,我要留下來,我要活著,我要生存。可我能幹些什麼?我什麼都不會啊,先前,我是無能得隻剩下會讀會寫了,可我現在怎麼去寫?我的手依舊柔軟靈活,我的眠依舊圓潤輕捷,可致命的是我看不見啊,我不曉得怎樣去書寫,我不曉得寫在哪兒。我完完全全成了個廢人,能幹些什麼啊,我又該得到些什麼啊?我把臉埋進阿偉的手掌痛哭著,他抽搐著想縮回手,我聲嘶力竭地哭喊著:"吻我,阿偉,吻我!"阿偉輕輕地說:"別哭,寶貝,你要相信生活,熱愛生活。"我渾身冰涼,我熱愛生活,生活熱愛我嗎?我曾經那般精心地憧憬著設計著我的前程,我會有一份精美的工作,一份高薪,一個絕美的愛人,一個溫馨的家庭,可沒有了,什

麼都沒有了,都被毀了,我什麼都沒有了。生命重又回到我無知蒙昧的最初,又一個零,又一個空白的開頭啊,我必須什麼都重新學會,先前的於我毫無用處。我活過了一個空白的二十年!我摸索著想撫摸阿偉的臉,我痛哭著:"阿偉,吻我,阿偉,我要你!"他躲著閃著,最後輕輕地在我額上琢了一下,又像怕髒似地迅速逃開,我隻覺得一隻冰涼的蝴蝶冒失地撞過我的肩頭,我愣住了,最後一丁點流動的思想也凝住了,阿偉,他怕我?我笑了,淚滴進嘴裏。我沒有資格再去苛求什麼的,如若阿偉是該離去的,我能留住什麼?阿偉低低的聲音一麵利刃倏地切斷我所有的希望:對不起,貞貞,我實不能說服自己去吻一個眼裏沒有火花的女人,我感覺那是強暴,我感覺到恥辱,我感到乏力!我崩潰了。我靜靜地躺在床上,扭過頭說:散吧。 我無力得像隻西瓜,被掏空所有的瓤和濕淋淋的絕望。我隻是想要一個人或隻想把自己給一個人,我隻是想降落,我隻是想尋一分根基,尋一份命運,我隻想活著。 那天我茫然地坐著,撫著身下濕潤的嫩嫩的草芽,想象並檢數著刺在臉上的陽光,那都是一根一根針樣的形狀,刺得我酸疼而緊張。"寶貝你是我的夜/寶貝我是你的花.."一個人女人張揚尖利的歌聲自遠而近,像一麵破鑼被碰到地上沿著地麵一直滾一直震一路嚎著,在我身邊,這金屬片相互磨擦般的歌聲頓住了。"操..,這麼美的瞎子!"她說得很輕,卻毒得像個巫婆,我想象著她的模樣,該是滿頭亂糟糟餅屑一般撒著的短發,打著青色的眼影,抹著藍唇豪,這樣的形象一直在我的夢裏舞著,男男女女似乎都長著一張兩樣的臉孔。 "喂,瞎子,你知道太平間在哪裏?"她含含糊糊地說嘴裏咂吧咂吧地嚼著東西。我笑了:"你怎樣混進去呢?殺了我你推我進去?"她雞打鳴似地啼笑了一陣說:"我跟朋友打賭說死人身體溫度至少零下七至八度,他們不信,我來證實給他們看。"我笑了,有這樣弱智的女人麼?"那屍體進太平間什麼,交給你管理得了!"天真的小傻瓜,我至今都能深深體會刹那間我心底浮起的無際溫柔的情緒,像慢鏡頭裏魚泡泡一點點上升,上升。

我不曉得我還可以這般溫柔地想要待一個人。她湊近我神秘地壓低聲音說:"我喜歡你耶,你真像一塊薄荷糖。"說完又咂吧咂吧響亮地咀嚼起來。她的臉湊得如此之近我嗅得到她身上涼雨般的芬芳,那是一種混雜的清新的氣息,擾得我心理亂亂的,我突然抓住她,大聲說:"就是你了,偷了我的錢包,跟我同病房去!"不由分說便拽著她向病房的位置跑,她竟然擁住我更大地說:"親愛的,我還你,還你,跟我來。"她幾乎是抱著我狂奔到五樓,我覺出了她大約一米五九,很瘦。我一米六八的身體在她的懷中兩人一起晃蕩著。衝進病房,我們一起喘著,喘呀喘的,她突然吊住我的脖子,我順勢吻住她的鼻子,她尖叫著我們一起倒下,緊緊擁著,從地上滾到床上,又從床上滾到地上.."親愛的,告訴我你的名字。""冰心。""為什麼?""我以為我沒有心,而今突然發現自己該有一個了,我的心是冰的,零下七至八度.."我一驚,正迎上她酡紅的麵龐,我下意識地尖叫起來,像一隻飛撲向火堆時絕望而憤怒,驕傲而心碎,一股恥辱的自豪夾著厭棄的愉悅籠上來,我無恥地吻她,吻她的眉,吻她的眼,吻她的唇,..吻遍她全身的每一寸肌膚,一股燃燒的激情並著冰涼的悸動侵襲著我,我在刹那間喪失了理智,沉在她低沉熱烈的呼聲中。我的記憶似乎回到從前,那個涼雨蕭蕭的秋晨。我在山後的竹林裏竄逃,身後一大群山民追著吼著,我偷吃了他們一樹的蜜桃,將整個桃林糟蹋得像經曆過掃蕩。他們舉著鐵鍁扛著麵杖追殺過來,我跑得丟掉了鞋子,劃破了膝蓋,奔跑讓我忘記疼痛,忘記了追殺,忘記了一切,似乎我正掙紮在生死的邊緣上,一切都空白了,隻有呼呼的風聲過去。"抓住她,小兔崽子!""宰了她!"咒語一般的謾罵潮水一般卷過來,我恐懼得像隻被滿街追趕的老鼠,逃,逃,一股驕傲的情緒隱隱地升上來。逃,就是勝利!突然,一顆石子絆住我的腳尖,"啊——"我眼一花,隻覺得天空壓著身體一起倒向地麵,我完了!我驚恐地尖叫著,追趕的吼罵聲越來越近,我絕望地癱軟著。我會被抓住,我失敗了,我原來什麼都不會,連逃都不會!我放聲大哭。突然一團巨大的黑影掠過來緊緊抓住我的衣領又輕盈地掠過去,我嚇得閉上眼睛,隻覺得自己被一隻毛茸

茸的手臂圈著,異常溫暖柔軟。林子在跳躍,世界在跳躍,追趕的吼罵聲遠了,所有的危險都遠去了。我睜開眼睛正迎上一對異常晶亮的黑眼睛,它們溫柔而迷惘地看著我,像玩具狗的兩隻玻璃紐扣眼睛。在刹那間我明白了祖先的含義,淳良而忠厚的祖先,寬容而博大的祖先,這是隻巨大的猴子。我緊緊擁住它柔軟寬厚的胸膛,它也用毛茸茸的手掌撫摸我的頭發..我緊緊擁住她,恐懼和勝利同時攫取了我,她開始張狂地滿麵春風叫,我震昏了,恍惚間,我被架起,釘在十字架上,又被鎖起,扔進燃燒的火堆,然而一股腥甜的氣息山舌根滋生,我像一條逃脫牢籠的巨蟒狂熱地扭曲著,那股腥甜的氣息湧開去,擁住我,溫柔地舔我的淚舔我的臉。 我們都累了,她仰起臉蹭我的臉頰,蹭著蹭著突然埋進我的臉口痛哭起來,我這時才注意到她生著一頭綢緞般柔滑的長發。冰心,原諒我。我撫弄著她的長發,心底生出一線愧疚。"你是個混蛋!"她高聲起來,蒼老得像隻被拔去羽毛的老鴰。"我明天還來的!"她匆匆套上衣服跌跌撞撞地跑出去,我躺在地上,聽見什麼東西掉下的聲音,極微弱,"噝——"是根頭發。 第二天,我在草坪上等著她,她沒來。 第三天,我在草坪上等著她,她沒來。 第四天,我在草坪上等著她,她沒來。 第五天,我出院了!我留了一張木牌,插在草坪上,並且把前來阻止的揍了一頓,木牌 上寫著:一定來找我!紅漆字,白底盤。 我以為我再不會遇見她了,我以為這隻會是一場新鮮而刺激的記憶,我以為這個世界自那以後便更換了生存的背景。 我,開始習慣瞎子的生活,並且堅持不懈地嘶吼,吼到喉嚨出血。嘶吼是種絕對自我的狀態,似乎整個世界都因我而震撼而絕望,這時我不是個廢人,而是一個英雄,一股恥辱的悲哀波瀾壯闊地定位於我生命的底盤上,我知道,有個地方有個時刻有個人與我一起嘶吼著,一樣的絕望,一樣的憤恨。可,她在哪裏?第一次見她是在醫院的草坪上,最後一次見她會是在哪裏呢?我知道我們還會有故事的,一定會有的。 我們真的又見麵了。不,是聽麵了。我坐在街心的廣場的石凳上,春天擁護而忙碌,花開的聲音響遍了全球。"我可以坐嗎?寶貝?"輕而利的聲音像草堆裏長出的豆芽菜一樣冒失。我一驚,是冰心! "如果你會坐的話,連我的膝蓋都是你的地方。"我玩世不恭地笑。"混蛋,是你!" 她驚喜地握住我的手,依著我坐下了,緩慢而小心。 "春天還不是蒼蠅出來的時候,你出來幹嘛?"我笑著說。"找屎堆,現在呀,找到了!"她誇張地笑笑,沙啞的聲音夾著一絲悲哀。我心一驚,"冰心,發生了什麼事,告訴我!""你比蚊子嗅覺還靈敏噢,一見麵就叮我?"她淡淡地說,"我也瞎了。""為什麼?"我憤怒地嚷道。"

我自己搞的,我不要你一個人瞎著,有個人陪陪,心裏總該不會太寂寞的。"她得意地笑了。我緊緊擁住她,狠狠地吻她,一些眼淚滴進她的脖頸,她站起身推開我狠狠地甩了我個耳光惡聲惡氣地說:"我要跟你回家!"我帶她回家了。唉,多久了,我依舊記得她說話時緩慢休閑的腔調,她咯人卻坦然的笑聲,還有,她罵人時特有的拉長了發抖的後音:"操.."和她吸煙時響亮的呼吸聲。我看不見她,她讓我撫摸她,我的手指滑過她鍛絲般柔滑的長發,光潔柔軟的肌膚,輕靈霎動的眼睫,溫熱潮濕的唇頰。在我的旨尖掠過她的鼻端時,我頓住了,一股溫熱的氣息擾得我快被擊倒了,我抖著。她突然緊緊抓住我的手狂熱地吻著,邊吻邊痛哭,我隻覺得兩隻蝸牛一前一後滑過我的掌心,冰涼,微癢。我說:"冰心,我們真像釘子槐,唯有渾身的刺了,這刺把空氣戳得體無完膚,到處是傷口,到處是血痂。我們犯罪,我們褻瀆了神靈,上帝他扛著斧頭扛著鋸子跑過來了,他獰笑著,他開始砍了,我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