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九, 等九……等久, 這名字起得真是不上心, 諧音讀起來一點都不吉利, 好像要等很久。
等九返回妖界, 站在九執的寢殿外等了三晝夜。九執終於開門見他, 九執的語聲仍是很和氣, 帶著長輩對晚輩的關愛與包容,對他說了三句話:“如果當初婚約上寫的不是我,而是其他人, 你是不是就一心想對那個人好了?”
“等九,你不是喜歡我,你一心跟著我隻是因為那份婚約, 因為壓在肩頭的責任。現在婚約撕了, 責任沒了,你自由了, 去做自己的事情吧。”
“你還太小, 等你長大經曆了事情就能明白, 我不可能喜歡你, 你也不是真的喜歡我。”
九執說完這些話從他身旁行過, 留他一個人怔在那裏。
他的確還太小, 因為九執的話他一句都弄不明白。如果你不明白別人的話,如果你不是傻子,那麼隻能說明你經曆不夠多, 難以體會其中的酸甜苦辣。
將這三句話反複咀嚼無數遍, 等九仍是不明白,於是離開妖界。一個人一把劍,他走過許多地方,見識了各樣的人和各種離奇的事。他不喜歡等九這名字,太不吉利,又時常戳到他內心的隱痛,所以每到一處就換一個名字,當成全新的人生活。
他長得不算醜,身手好法力高,又樂於助人,隻不太笑,可能是遺傳了父親的那張麵癱臉。數千年來,有不少女子傾心於他,說喜歡他。
這時,他就化用九執的話,來反問對方:“如果剛才救你的不是我,而是其他人,你是不是就喜歡那個人了?”
“你不是喜歡我,你喜歡的隻是可以屬於任何人的一種能力,一種表相。”
“等你多遇到幾個男子就能明白,我不可能喜歡你,你也不是真的喜歡我。”
對方像他當年一樣,聽完這番話立刻狐疑起來,在他轉身走開之後,也摸著腦袋似懂非懂地離開了。每當這時,每當夜晚,他都會坐到房頂上喝一口酒,他的酒量也跟父親一樣淺,所以他從不多飲。他想,九執是個對人生很有思考的人,能透過繁複的表象直達本質,問得眾生啞口無言。
不知九執在做什麼,不知她是否還記得,曾有一個又呆又笨的少年,跟在她身後言辭鑿鑿地承諾娶她。
九執恐怕早已不記得。少年人的堅持,在大人的眼裏一直是要麼可笑,要麼微不足道。
他在人間流浪了許多年,走遍每一處有人或無人的地方。有一次,他甚至遇到了上天入地到處逛的十一和雲霄。他們沒能認出他來,因為上次見麵時,他尚是一個不懂事的小男孩,如今他已長成像父親一樣身姿挺拔眉目冷峻的青年。
十一笑嘻嘻,扯著雲霄的袖子道:“那個年輕人跟你長得好像啊,你該不會是他爹吧。”
雲霄笑起來,目光柔柔的帶著不盡的寵,拈起一塊綠豆糕,堵住了她的嘴。那種笑容很溫暖,他一直渴望卻不曾得到。
中間,雲霄轉眼瞥了他好幾次,但終究沒走過去,沒問他一個字。他的父親性情一向冷,待人少言寡語,他早就知道的。
他喝完那杯酒,提著劍起身,結賬時順便將雲霄和十一的飯錢一起算了,向店掌櫃道:“兩位客人若問,你就說他們讓我想起了遠方的爹和娘。”
等九走遍人間,甚至還到冥界逛了一逛,追隨著死亡者的靈魂,看他們前生愛得死去活來,到了冥界,到了奈何橋,一碗孟婆湯灌下,今生便同另一個人愛得死去活來。原來,沒有什麼感情是不能忘卻的,這真相著實令人悲傷。
一萬歲那年,等九回了仙界,回了洞天福地。雲霄和十一仍然不在,不過聽鄰近的仙家說,兩千年前兩人回來過一趟,說是要見一見兒子,卻被告知自家兒子早跑得沒影兒,於是兩人又走了。
等九心中微微的甜,微微的苦,他的父母終究沒把他遺忘,卻也差不多將他遺忘了。十一出生後,雲虛子和雲霄將她看得格外重,捧在手裏怕掉了,含在口中怕化了,寵得能上天。他出生後,所有人仍是寵著十一,大家眼裏都隻有十一,他就像個沒爹沒娘的野孩子,隨意長成何種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