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浪花(1 / 3)

初冬的風最是無情,它不僅拔光了樹枝上的葉子,催黃了地上的亂草,而且還夾刺骨的冷把天和地抹成一片陰靄,把冷向人的皮肉裏釘。人受不得這冷風的折磨,便加快腳步,往避風的去處逃,於是,街上就隻能看到寥落的行人縮頭縮手地匆匆而過,他們在到達目的地時,便迫不及待地用力拍門,拍幾下,就縮起脖子跺著腳,門剛開一道縫,就搶身往裏擠,仿佛那門是拉著彈簧的,遲一步便會被夾住似的。門貼著進去的人的脊背緊緊關閉,把刺骨冷的風擋在了外麵,在寒風肆虐的時候,幾乎所有的門都是這般關閉得迅速和嚴密。

唯有這家的房門,卻關得並不緊,總要留出一條細縫,由著冷風往裏鑽。這家的院門更是敞開了半扇,毫不顧忌冷風和亂舞的枯葉往院子裏灌,院門並非沒人管,之所以開成這樣,是因為這段時間,從這扇門進出的人太多,管門的人不耐其煩,索性就也就開了半扇,反正這家的主人這時候已顧不得對他呟三喝四了。

這是一座頗具氣派的宅院,花園洋樓,顯示出這家主人非同一般的地位和權勢,今天,這家的主人很忙,他從一早起來時,就嘔吐不止,因為他忙做這些,所以跟著也忙壞了他的老婆和仆人,老婆忙著找醫生,仆人忙著為主人接一盆一盆吐出來的汙物。

醫生像走馬燈似的來了幾批,盡都是頭頂光環的上海名醫,名醫們診了半日,診不出端倪,便搖著頭說,“怪病。”於是推托要取樣回去化驗才能斷定病因,他們一出門,便再也沒有回來。

醫生沒有來,特務卻來了不少,他們聽聞自己的大哥病倒,就像蒼蠅一般,黑壓壓地往這裏聚,吵吵嚷嚷地說要看望大哥,儼然是黑幫聚會,把院裏院外擠了個水泄不通,也把主人的老婆鬧得心煩意亂,於是沒好氣地沷去一通不管好歹的臭罵,把那些人罵得垂頭喪氣地散去了。這位病倒的大哥,便是臭名昭著的七十六號特務頭目——吳四寶。

眼見快到了中午,吳四寶的病情更加嚴重,去的醫生還沒回來,新約的醫生也沒有到,吳四寶的老婆簡直要急出淚。就在這個時候,門口又來了一位醫生,他說他是仁濟醫院的周醫生,受院長委派到這裏為病人看病。仆人就把他引到了客廳,醫生的衣著很嚴謹,粗邊的黑框眼鏡,配一襲白色的長大褂,左手裏著黑色的皮包,右手插在大褂的口袋裏,同時,他還附有一張很考究的名片,名片上的頭街赫然是醫學博士,美國佛羅倫醫科大學客座教授。單從名片所具備的氣勢,吳四寶的老婆就已經把周醫生當做神一樣看待了,她幾乎是一路躬著身子把周醫生迎進內臥的,邊走邊說,“周醫生,哦,周博士,求您一定要治好他的病啊,隻要治好了他的病,多少錢都不成問題,隻要您說出個數,我再加一倍。”

周醫生的麵目很冷峻,他邊走邊從口袋裏取出一副口罩戴掛在兩耳上,然後說,“夫人,我要先看看他的狀況,在未看到病人的病況時,一切保證我都不能做。”

手又伸進黑皮包裏,取出一副乳膠手套,套在兩隻手上。周醫生的冷峻和舉動,著實讓吳四寶的老婆心裏慌亂,她似乎意識到了什麼,就不敢再在前麵引路,催著一名仆人上前引,自己卻躲到周醫生的身後。

到了吳四寶的床前,吳四寶已呈奄奄一息的狀態,但神智尚清,原來諾大的像水牛般的身體,卷曲得像一隻幹枯的核桃。周醫生從黑皮包裏取出聽診器,按在吳四寶的前胸細聽了一會,又用手按了按吳四寶的腹部,略做了些詢問,就起身示意吳四寶的老婆到屋外說話,吳四寶老婆的臉早已嚇得慘白,一跨出屋,就急問道,“怎麼樣?周博士,他的病......”

周醫生依然一副冷峻的麵孔,他說,“從跡象看,他得的是一種很嚴重的傳染性疾病,類似霍亂,恐怕比霍亂要厲害幾倍,你們家所有的人都要做好防範,以免病菌傳染,他的所有衣物和他沾過的東西都要焚燒掉,在屋裏照顧他的人都要像我一樣,捂住口鼻以及所有暴露在外的部位,防護一定要嚴密,否則會傳染這所房子裏的所有人,而且還會向外傳播。”

吳四寶老婆已經萎了半截,怯怯地問,“他……他呢?能救嗎?”

周醫生歎了口氣,說,“太遲了,這樣吧,我再去看看,盡力挽救。”

吳四寶老婆千恩萬謝了一番,也不敢靠近房門,推說要去做防止傳染的準備,便一溜煙地跑開了。

周醫生再走進屋裏,看到屋裏的仆人也一臉恐慌地在門邊蹭,顯然門外的談話,她已經聽到了,周醫生擺擺手說,“你去找個口罩戴上吧。”仆人聽了這話,像是被大赦了似的,飛似的出了屋子。周醫生又坐回到吳四寶的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