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碎片愛情3
暗傷
至今,沈鬱如都記得第一眼見楚暉時,是突然間就怔住了:麵前的這個男人,大約175公分的個子、白襯衣黑西裝、彬彬有禮微笑著的男人,他的眸子裏,有水一樣的溫柔。 還有,他居然是雙眼皮的!而在此之前的一天,沈鬱如還對段然說:平生有兩件事是決不可能發生的。第一,一見鍾情;第二,愛上一個雙眼皮的男人。說這話的時候段然正在塗指甲,一笑,就塗在了指尖上。 如今,言猶在耳。 其實在此之前,沈鬱如不是沒有聽說過楚暉的名字:母親好友的兒子、華師大的畢業生、中國銀行的職員,條件優越的白領,鑽石級單身漢。 隻是,那時的沈鬱如,滿心滿眼都是那個叫許彬的男子。他一舉手一投足的神情、他身上淡淡油彩的氣息,手指是軟且長的那種,如何輕輕一拂,就把細膩如絲的愛烙在鬱如額上。 所以,乍聽到楚暉的名字,沈鬱如還幫母親出謀劃策,直要把他介紹給自己的閨中密友段然。而鬱如媽也是喜歡段然那個女孩子的:文靜又秀氣,加之是老下屬的女兒,更平添了幾分親近感。於是,那個周末,楚暉在認識鬱如之前,與段然在咖啡館悠揚的音樂聲裏,以最古老的方式認識了彼此。 所以,沈鬱如認識楚暉的時候,也已是在楚暉與段然相親之後的那次家庭宴會上。宴會中間,楚暉的禮節是繁而不瑣的周到。 “叔叔、阿姨,太多祝詞都華而不實,我隻說一句最真誠的——希望你們身體健康,平安幸福。”微微地鞠躬,漾著幹紅色澤的酒杯在長輩酒杯2厘米以下的高度上發出清脆的響。每過幾分鍾,勢必會抬頭看看身邊沈鬱如的餐碟是否還有食物,或是對麵長輩的茶盞是否被斟滿..而活潑大方的沈鬱如,卻是從來未曾有過的拘謹。 突然地,鬱如母親提及了段然:你們還好嗎?
隻一下子,楚暉的神色暗下去、再暗下去。良久,好像是帶著太多的委屈與不情願:阿姨,她已經很久沒有和我聯係了。所有的電話都不接,所有的短信都不回複。繼而是苦笑:
還是謝謝您,這麼為我費心。 席間出現了短暫的沉默,幾乎所有人,都用同情的目光注視著楚暉。而沈鬱如的心,卻一路跌到底。 已經不需要語言,任是誰都能看出楚暉眼睛裏的傷痛。是最凜冽的那一種:驕傲若此的男子,打花叢中走過卻不眨一下眼的男子,卻在真心地愛上一個人之後,遭遇到了莫名的遺忘。 我幫你吧!話始出口,沈鬱如自己也呆住了。那一刻,所有目光欣喜地看過來。最刺目的,還是楚暉雙眼皮的眼睛裏,跳動著的那兩團期驥的火焰。 從那天開始,每晚11點,楚暉的短信息會如約來到。 ——有人看見每天都有一輛白色本田在她樓下接送她,我不知道,原來她已經有男朋友。 ——鬱如,你寫了這麼多的故事,你能不能告訴我,一個女孩子,她不說愛你,也不說不愛你,究竟是為什麼? .. 為什麼?沈鬱如的心裏突然間就湧上了潮水一樣的憐憫:因為,她不愛你!可是,當介紹人是父親的上司時,她又不能說她不愛你! 因為,世間有多少簡潔明了的答案,是永遠永遠都不能說的嗬! 一段時間之後的某天,許彬打電話來:鬱如,單位裏要分房子,說是先照顧有結婚證的老師。你看,我們這幾天去登記結婚好不好? 輕言輕語裏,還是探詢的口氣。在鬱如的記憶中,許彬委實不像是學油畫的男人。他不留長發,不抽煙不喝酒。有時候會寫詩,自己做成一張張的卡片寄了來。會做飯洗衣,會把鬱如放在掌心裏疼。從來沒有人否認,許彬是藝術學院裏極少數“另類”中的一個,是千載難逢適合做丈夫的那種人。 讓我再想想。托詞中,沈鬱如感受到明顯的頭痛。放下電話,繼續敲擊已經陪伴了多日的鍵盤。沈鬱如的大腦裏,好像有很多個聲音、很多個人,嘈雜地喧嘩。 沈鬱如病倒了。醫院白色的病房裏,床單閃爍著如天空般澄淨的藍。楚暉送來一束鮮花,隻有紫色勿忘我和紅色康乃馨的搭配,重重疊疊累積出暗色的憂鬱。 很好的陽光自窗口傾瀉而入,坐在床邊的楚暉捉住沈鬱如擱在被子外的手,仔細地看。很久才說:鍵盤手啊。 什麼?沈鬱如聽不懂。 楚暉笑了。他的手指,一路沿沈鬱如的手腕處滑行。一道淺淺的繭痕泛出微白的光:這個,是電腦鍵盤邊緣磨出來的吧?叫做鍵盤手嘛。你看你的指尖,一看就是常年敲鍵盤的人。 眼底突然就有憐惜閃過:鬱如,一個女孩子,幹嗎這麼辛苦? 也是這一瞬間的憐惜裏,沈鬱如的心,突然就被幸福漲滿。短暫的時間裏,這兩年來做自由撰稿人的辛苦統統有了回報。隻為:自己喜歡的人,因為這樣的辛苦而真切地疼你。 哪怕,他的心裏,從一開始,就沒有你的位置。 然而,不知是不是天道酬善,沈鬱如住院的日子裏,段然開始肯接楚暉的電話。 楚暉興衝衝跑到醫院裏給沈鬱如講:她收下了我買的三支玫瑰花! 那樣快樂的神情,燦爛出一室的春天,卻讓沈鬱如自內心深處起,一點點,凝固出沉鬱的堅冰。 試探著問:楚暉,你對段然,是一見鍾情? 看見楚暉果斷的點頭,沈鬱如微笑了:楚暉,我們聊了多少個晚上了? 楚暉稍稍沉思:43天。 是準確到精確的數字,可見所有的交談並非都是過眼雲煙。
沈鬱如這樣想著,卻越發地傷懷:楚暉,你要記住,對女孩子來說,所謂愛情,大多是
從感動開始。 看見楚暉鄭重地點頭,一陣尖銳的刺痛,卻也一路蔓延而上,直抵沈鬱如的內心深處。 是真真正正,愛情的傷。 一個月後,沈鬱如出院。到了這個時候,楚暉與段然已時常成雙成對地出現。看在別人眼裏,是金童玉女的組合;放在沈鬱如心裏,也隻有她自己知道,楚暉為此付出了多少的細心、耐心與真心,而自己又糾纏了多久的親情、友情與愛情。 是當每一次見到段然,每一次說起楚暉的好,自己的心裏,都有清晰如刀片劃過的疼。而這樣的刀片,一定是最薄巧的那種:輕輕劃下去,鋒利地割開肌膚,甚至都來不及滲出血液。 也是在之後幾天,許彬再次提起結婚的事,講起藝術學院裏的二手房分配正在如火如荼地進行。沈鬱如點頭應承的那一瞬間,許彬並沒有多麼興奮的表情,倒好像是天經地義走到了這一步。於沈鬱如而言,青春與愛情,卻已在這一刻一路滑翔著走遠。 幾乎是在尚未反應過來的時候,年輕,就已經因為婚姻的名至實歸而變得遙不可及。 就這樣,在一個最最溫柔的季節裏,沈鬱如,在沒有通知任何人的情況下,變成了許太太。 婚後,沈鬱如與許彬一直為房子的事忙忙碌碌。開始的時候,每到夜晚,楚暉的短消息還是會如約前來報道。講講愛情的進展、事業的不順利或是一天的心情。而沈鬱如的短信卻越回越短,直至簡簡單單的“恩”“哦”“是”。楚暉漸漸開始抱怨,口氣中攙雜了些許似曾相識的委屈:幹嗎說話這麼簡潔? 而往往這個時候,一張床的兩半,一邊是丈夫許彬一點點伸過來的手,一邊是發短信的沈鬱如自記憶深處模糊浮現出的溫暖,然,後者終於不敵前者。 畢竟,是肌膚相親、同床共枕的夫妻,單這一層,已將那些最深的惦念與愛,牢牢掩埋。 直到2004年的4月,沈鬱如才以遲到者的身份結識了“博客”。 一起寫作的朋友中間,沈鬱如怕是最晚知道那裏的人了。 也是一起寫作的文友,吵嚷著,一定要她去看BLOG裏“三道茶”的日記。之前說了種種的好,全都不外乎“真切感人”一類的讚揚。 沈鬱如一點點走進去,鏈接打開的瞬間,暗紅的頁麵如花般驟然怒放。 第一段,是三道茶的由來:第一道苦,徹及心肺的痛楚與感傷;第二道香,恒久潤澤的感動與慰藉,第三道甜,知道愛的所在於是才給了心靈一個棲息的地方。 隻可惜,知道愛在哪裏的時候,愛的人已經走遠了。當她成為別人的新娘,才知道,怎樣的愛與怎樣的傷,都是壓在土裏永遠不見天日的情緒,是從來未曾湮滅,然而卻也永遠見不得光。 淚水,一點點落在鍵盤上。腕上有白色繭子的部位變成濕漉漉的一片,似乎是能聽到很久很久以前一個好聽的聲音說:鍵盤手啊.. 而當眼前的日記一篇篇滑過,“三道茶”的故事一點點變得完整:如何愛上最初要幫助自己的那個女孩子,如何在她結婚之後才發覺愛的存在,如何在所有的聯係都斷絕之後選擇去紐約分部工作,如何在大洋那邊以BLOG的形式追憶往昔痛悔莫及。 他說,他永遠也無法忘記,某一個夜晚,許久沒有她的回複,他急了:“為什麼不回複我?” 過了很久,手機響,屏幕上寫著:“是突然,就不想回複了,結婚後,很多事都倦了。” 石破天驚! 終於,他知道了自己的愛在哪兒,可是,就好像那樣循環往複的“三道茶”:當新的茶葉添進去,那樣的苦,重新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