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手提著塑膠水桶,裏麵是衣架拖鞋和洗浴用品;一手拉著行李箱,超用量塞裝,輪子發出唧扭唧扭無力的抗議,腋下夾著一卷涼席。哢啪一聲行李的拉杆截然斷裂,她懊惱沮喪,順勢斜靠在門前的電線杆上,無望悵惘的大眼睛裏沒有有淚水….?隻有一股股傲然不屈的怒火在熊熊燃燒。
“哇”的一聲,一個流浪漢在路對麵的垃圾堆裏尋尋覓覓,突然驚出一隻老鼠,老鼠慌不擇路直奔她而來,她尖叫一聲,讓她精神尖叫的卻是,她與對過的流浪漢隻是一路之隔,不同的是她手裏握有五六十元的“巨額財富”。
大老鼠的驚嚇把她從無意識中拉回,她用錐子一樣的思維聚攏著在廠內剛剛發生的一切,但首先湧出來的是屈辱、憤懣和詛咒。?痛苦感情的波瀾在她心中翻卷著、衝撞著,狠毒與報複的惡念齧食著她的心靈,突然象從地獄般發出的幽微的連她自己也聽不清的聲音:我要報複工廠——她已經由柔靡的小草變成了要吮吸老鼠血的母貓!?當環境和情勢逼迫人失去自尊的時候,就無所謂狠毒和殘忍,一切溫情、寬容、甚至人性都會蕩然無存。
“不要想著報複,我試試給你找份工作。”朱啟明從小門走出來。
“你不是剛來的台幹嗎?”姑娘似乎很驚異,“你能幫我找工作?”她滿眼疑慮。
“嗯,是的,但但是有個條件,你必須先去理發店剪發,符合工廠標準;而且還要保密。”朱啟明說。姑娘遲疑了片刻,長籲一口氣,“好吧,我能做到。”
“你的經曆能告訴我嗎?”
“可以。”
她是生長在豫西的一個小山村,名字叫葉瓊。當她美麗的夢幻和窮山惡水的衝突使她徹夜難眠的時候,恰巧這個時候,東莞一家鞋廠到這個連地圖上都找不到的地方拉起了招工的橫幅標語,包吃包住一周一休準時發薪月末會餐年終雙薪春遊踏青登山攬月海邊捉鱉,巨大誘惑足以使高齡男女大罵政策滯後生不逢時,在父輩們羨煞和無奈的眼神中她毅然決然登上了南下的綠色長龍,“唄吡”一聲列車就到達了東莞東站,歡快雀躍的心情幾乎把心髒迸出喉嚨。?
在她的夢中,南方遍地黃金,別的不說,就說本村幾個靚仔和美眉南下幾年不是衣裝光鮮披金戴銀就是極盡粉黛搖曳生輝,世麵見了、錢也掙了、皮膚白了、頭發綠了黃了、言必可好玩了說話大膽風騷了….實堪是全村年輕人的標杆、豔羨的楷模!?
她的黃金夢做了一列車,這一廂人被領到道生鞋廠的宿舍後,三天的勞頓用兩桶水衝刷得無影無蹤。第二天,在人事部接待她們的是一個黃頭發大眼睛的四川姑娘,說起話來,永遠都像喉管裏梗著一塊豬油,膩歪歪地讓人渾身起小米。這個四川姑娘白淨的麵皮上點綴著粟米式黃斑點,因而又像牛奶裏浸過的鴨梨皮,她風吹秋葉般嘩啦啦快人快語給這些新來的“土包子”演說一統,無非是公司簡介、規章製度之類。?
隨後被帶到一個車間,車間寬敞明亮,秩序有條不紊,比家裏臊臭的院落要好何止百倍,我們這些新來的小土包子們在驚訝讚歎中被帶到車間一個辦公室,辦公桌旁座著一個老姑娘,她就是品管部韓主任。這個韓主任發表首次演說:?
“在品管部,我既是爹又是娘,就我一人挑大梁,是不是,叫你們幹啥就幹啥別特麼多廢話昏話屁話,不聽話,先教調、後處罰,還不聽就滾蛋!看清楚,這是20元罰單這是50元罰單小心它會伺候你,對啦,昨天有人回工廠睡覺很晚,外麵抓“雞”的很多,小心把你抓去....”
韓主任東一榔頭西一棒棰沒頭沒腦地嗬責加訓誡,她們仔細聽著、戰戰兢兢地聽著、心驚肉跳地聽。今天是我上班第三天,自始至終都沒誰告訴我要剪頭發,不曾想碰到這個倒黴催,敢隨便剪我的頭發,長了一二十年的頭發,你說剪就剪,還像鬼一樣那麼凶,我寧願不幹都不讓你****的剪!要剪也要經過我同意,我們在他們眼裏就這麼賤嗎?
我舉目無親,兩眼一抹黑,人生地不熟,趕出工廠還真的不知道東西南北,正巧碰到你,如果剛才是你,好好地對我說,尤其是他娘的那個“勾勾勾”狗爪子,看了就想給他咬斷,你知道“勾勾爪”是什麼意思嗎?
不知道,朱啟明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