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瘸子簡直就是個挨千刀的賊。她在心裏一遍一遍地悲歎著：二十萬啊，二十萬！二十萬！眼見得到手的二十萬，愣是泡了湯。這讓月娥捶胸頓足，簡直無法麵對。而這一切都是該死的馬瘸子造成的。
好長一段時間裏，月娥簡直見不得馬瘸子在她的眼前出現。一見到馬瘸子她就氣不打一處來，卻又無從發作。於是，便忍不住一遍遍地責問他。
那一天，你到城裏去做什麼？差一點沒把我嚇死！馬瘸子雖然已經回答過她好幾次了，還是老老實實地再一次回答：你幾天沒正經吃東西了。我心疼得慌。想著你喜食個鮮物，就去替你買了兩隻柚子。
馬瘸子沒有撒謊。他確確實實為月娥買了兩隻柚子回來。那兩隻柚子就放在月娥麵前的桌子上。碗口那麼大，青青綠綠的，像兩隻生瓜蛋子。月娥常常半晌半晌地盯著那兩隻柚子發呆。她總是想：若不是這兩隻柚子的話，二十萬塊就到手了。算下來，一隻柚子值十萬呢。十萬一隻柚子啊，老天爺！她一想起來就要發瘋。一發起瘋來就坐臥不寧、寢食難安。
她想煤礦上天天抓安全，拖了那麼久都沒有出死人，自己剛剛在煤堆裏埋了一條衛生巾就出了事。可見，這種做法是非常靈驗的。
於是在一個沒有月亮的晚上，她趁著漆黑的夜色又一次來到了礦上。煤礦上很安靜，四周黑乎乎的。她悄悄地把帶來的衛生巾埋進煤堆裏，然後貓了腰從煤場上退出來，準備往回返。
剛剛走到煤場外幾百米的地方，忽然發現兩個人不緊不慢地走來，一看就知道是煤礦的管理人員。她作賊心虛，急忙閃身躲到了一棵大樹後麵。等那兩個人走遠了以後，她才慌慌忙忙地走了出來。然而，就在她走出來的一刹那，一輛拉煤車出其不意地開了過來，她還沒弄明白是怎麼回事，已經被裹在車輪下麵了。
月娥被直接送到了醫院的手術室。剛從手術室出來的時候她還不明白自己在哪裏。看到穿白大褂的大夫、再看看床前站著的馬瘸子，她才記起來了幾個小時以前剛剛發生的事情。馬瘸子見她醒了過來，一邊淌著淚、一邊連連地說著：好了，好了，已經沒事了。養一段時間我們就可以回家了。月娥卻是閉了眼睛，除了默默流淚以外，一句話半個字都不肯說。
月娥傷得並不算太重，斷了一條腿而已。在月娥住院治療的日子裏，馬瘸子晚上上班，白天照顧月娥，還要回家去給毛褲子燒飯，忙得團團打轉。
可能是由於過度疲勞，馬瘸子上井時暈倒在運輸大巷，被礦車壓死了。
最毒莫過女人心，月娥終於如願以償，可是當她聽到馬瘸子死在井下後還是大哭了一場，哭得是暢快淋漓，哭得是悲痛欲絕。她終於夢想成真，如願以償地得到了二十萬元的撫恤金，一夜之間就成了全村的首富。
孫猴子講完這個故事，沒有一個人說話，整個采煤麵上一片死靜死靜。冷颼颼的液壓支架高昂著頭，為采煤人托起一片窄長的黑暗空間。沉睡了億萬年的森林化石—煤炭，遠遠地躲在岩層的深處，無可奈何地感歎著自己的命運。
緩緩運行的煤溜子像個遲暮的老人,斷斷續續地發出陣陣響聲，把滾滾煤流運向千米巷道的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