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卓看著他平靜深邃的眼眸, 聽見他說:“我將所有都奉予了大祈, 走到今天這一步, 仁至義盡, 也問心無愧。大津江再起戰事, 與我何幹?”
“三願, 就當是放了我罷。”
就當是放了我罷。
這是李檀對陳卓說得最後一句話, 卻也是陳卓第一次在李檀身上看到英雄遲暮的疲怠感。
當年關飲江送去的那一杯毒酒差點就要了李檀的命,李檀從未奢望過自己還能活,從推行新政的那一刻, 他就做了必死的打算。
可嶽淵的出現是個意外,嶽淵讓李檀第一次想為自己留一條後路,為自己活一次。
如今他死裏逃生, 苟活於世, 能得嶽淵真心相待已是天賜的福氣,李檀珍惜都來不及, 又怎會輕輕易易地放棄?
即便不用李檀多說, 陳卓也知道了他的心意。
陳卓沒待多久, 就起身離開宮闈。路上迎麵撞上批完折子就趕來的嶽淵, 兩人對視片刻, 是嶽淵先開口:“商帥, 走了這麼長的路,腿還好嗎?”
陳卓的拐杖微微發出動響,他冷冷地說:“你想知道的, 我可以告訴你。但本帥不會做虧本的買賣, 有一事還望大君答允。”
嶽淵笑道:“那就看商帥帶來的消息值不值得孤跟你做這筆交易了。”
陳卓眼睛沉下來,一字一句地告訴他:“小心關飲江。”
“何出此言?”
陳卓說:“關飲江通敵叛國,來南地是要裏應外合,置你於死地。”
越國敢揮師北上,就是吃定南地和京都朝廷的不合,使南部邊線成為最薄弱的環節。
然而嶽淵新君即位,越國還吃不透新任大君對待京都朝廷的態度,為確保萬無一失,他們一旦有機會,必定會除掉嶽淵,以此挑唆南地和朝廷的關係,激化大祈內部的矛盾,好讓越國有機可乘。
陳卓繼續道:“現在沒有確鑿的證據,小皇帝也不可能因為捕風捉影的事就得罪楊國公。能不能贏關飲江,就看你的本事了。”
楊國公是承樂公主的外公,又是關飲江的靠山。關飲江是楊國公在朝廷的爪牙,沒有鐵證,小皇帝是絕對不會妄自動關飲江的。
嶽淵眸色一沉,繼而問道:“承樂公主跟他一起到南地來,是不是代表楊國公已經內變?”
“錯了。楊國公的兵力在北,在南地,關飲江能仰仗的勢力是越國。”
嶽淵揚起了眉,“那麼能讓關飲江換取越國信任的籌碼是甚麼?難道是承樂?”
波瀾不驚地說出這一番話,陳卓就知嶽淵心中早有計較。他的確聰明,且向來都這樣聰明。陳卓說:“承樂會成為越國的人質。隻不過,她現在還被蒙在鼓中。”
嶽淵意料之中地點了點頭,輕笑道:“多謝。”
陳卓霜色的身影在月色下微晃了一下,長久沉默後,他神容孤傲道了句“告辭”,就拄拐瘸著走了過去。
“既然是交易,那你的條件呢?”嶽淵驀地開口。
陳卓僵住腳步,又是一晌的沉默,才說:“……以後好好待他。”
嶽淵聞言漠然一笑,“商帥這就回京了?”
“我是個廢人。”拐杖碰了碰自己的腿,陳卓望向他,“如果不是因為這雙腿,你以為你有機會?”
陳卓和李檀是過命的交情,若非他因自己的廢腿而困頓不前,陳卓斷然不會給嶽淵機會,讓他跟李檀在一起。隻可惜陳卓沒有回頭路可以走,他算計過嶽淵,也算計過李檀。李檀可以接受欺騙,卻不會原諒,他與陳卓注定兩人止步於此。
陳卓不甘,可再多的不甘,在看見滿目瘡痍的李檀時都化作烏有。留在深宮中,甚至被傳言是嶽淵的男寵都能心無芥蒂,如果這就是李檀選擇的結局,陳卓願意成全。
蛟頭轎輦徐徐停在知鶴居外,一幹宮人行禮將嶽淵迎進宮中。
金燦燦的湛金槍立在架子上,冷峭的月輝灑在上麵,泛出凜然鋒芒。李檀淨手後就在此駐足良久,手上的水珠都幹了,他還望著湛金槍怔怔出神。
嶽淵靜悄悄地走近內室,就見到這一幕。他小心走過去,環住他的腰,對上李檀回過來的詫異眼神,問:“想甚麼呢?”
李檀輕笑道:“沒甚麼。餓不餓?用膳嗎?”
“陳卓跟你說了甚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