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世態炎涼(5)當了一個賣菜的(1 / 1)

在拿到補發工資之前,母子倆的生活全靠泉水打零工過活。泉水堅決不許母親向任何人借錢。為此,他掛過坡,扛過麻包,到菜場掃過地,到煤店砸過蜂窩煤,甚至撿過廢紙破爛。凡是他能想到的活兒他都幹過。這些活兒隻能維持他們半饑半飽的生活,於是他想起了盧招子姥爺。

他小時候經常像個小尾巴一樣跟盧招子姥爺挑著擔子去賣菜,擔子上那些清淩淩的小蘿卜,那些帶著刺的小黃瓜,那些紅豔豔的洋柿子都讓他饞涎欲滴過。姥爺每回都會給他一根黃瓜或者一個洋柿子,他就一邊吃一邊學著姥爺的腔調吆喝,“賣菜嘍,新鮮的青菜,洋柿子來嘍——”他稚嫩的嗓音引得路人發笑,招來了不少顧客。那時候,小小年紀的泉水覺得賣菜是天底下最好玩的事情,那時候他的理想就是長大了當一個賣菜的。

想到這裏他苦笑起來,想不到兒時的理想如今陰差陽錯真的變成了現實。讓他更想不到的是,在一個一切都講究統購統銷的社會裏,賣菜也不像想象的那麼簡單。當時,城裏大街小巷都設立有國營菜場,所有的蔬菜副食都由國營菜場經營。個人賣菜被認定為投機倒把行為,屬於打擊對象,一經發現貨物沒收不算,跑得慢了還會被抓起來。

泉水是生手,哪裏懂得這裏邊的彎彎繞繞,稀裏糊塗的被抓過好幾次,唏哩糊塗地被關過好幾回,每一次他的菜都被沒收一空。泉水沒有退縮,肚皮也不允許他退縮。十二年前的流浪生活幫了他的忙,他艱難地找到了應對的辦法,他懂得了胳膊扭不過大腿的道理,懂得了什麼時候該服軟,什麼時候該強硬,什麼時候該點頭哈腰,什麼時候該破罐破摔,什麼時候該耍無賴,盡管這樣做的時候他的心在流血。

關若雲的心也在流血,特別是兒子把賣菜掙來的錢交到她手裏的時候。兒子挑著擔子出門進門的樣子讓她想起她的繼父挑著菜擔子的樣子,想起她的姑爺爺挑著貨郎擔的樣子。為什麼關家幾代人肩上都得壓上這麼一副重擔呢?她繼父、她姑爺爺挑擔子的時候已經走過了他們的黃金年華,他們的黃金年華雖然沒有享受過榮華富貴,但他們的黃金年代過得轟轟烈烈。可是兒子呢?兒子有過什麼?兒子才二十九歲,兒子的黃金年華已經所剩無幾,難道 他所剩無幾的黃金年華隻能與扁擔為伍嗎?想到這個她的心就像刀割一樣疼。

但她什麼都不說,她隻是更頻繁地去電管局,求爺爺告奶奶請求盡快給她落實政策,讓她的兒子頂替他父親參加工作。十二年過去了,電管局人事發生了很大變動。鄒書記早就調到北京去了,過去熟悉的人調走的調走,下放的下放,沒剩下幾個了,包括那個文革中興風作浪的黃光祖也因為犯了錯誤,被下放到基層一個工廠勞動去了。

文化革命剛剛結束,文化革命遺留下來的問題錯綜複雜千頭萬緒,文化革命的意識還在左右著人們的思想,文化革命中形成的派性還在起著作用。文化革命初期就被遣送深山老林因而不諳世事的關若雲,如今走進電管局就像走進了一個迷宮,完全摸不著頭腦,除了求爺爺告奶奶之外毫無辦法。

每次從電管局回來,關若雲都要在床邊呆呆地坐很長時間。從北門的家裏走到電管局,再從電管局走回來,中間還要上樓下樓從這個辦公室走到那個辦公室,還要求爺爺告奶奶,這些事情不但耗盡了她的力氣,還耗盡了她的勇氣。